「放下那個東西!」一名刑卒將帶血的刑刀揚至她的面前,震聲地暴喝著。
震玉的眸子總算是有了焦距,她森冷地抬起螓首,銳眼中的恨意幾乎刺穿他,令他不由自主地顛退了幾步,同時也喝止住了其他人的動作。
她微轉著臉龐,極為緩慢地環顧四望,流離著恨意的水眸,最終停佇在遠處翟慶的身上,他的那張臉龐,勾引出她猛烈無邊的恨意。
綿綿血債,罄竹難書,他們震氏會有今日,孰令致此?
脫去官場這襲充滿血腥利慾的華衣,他們震氏一族老小,不過也只是幾戶不知曉政局世事的尋常人家吧。官場上的爭名奪利,為什麼要把他們這群無辜者牽連進去?白白葬送了她爹一條性命後,為何還要連帶地再賠上他們震氏一族?聖上失去了皇后娘娘,痛不欲生之餘便要誅罪尋仇,那她呢?聖上有血親,她就沒有嗎?
恨,一腔都是恨,恨君王無道、也恨蒼天無眼,最恨的,是翟慶巧借名目殺她一家,熊熊怒火在她眼中燃燒得辟啪作響,狂焰將地的雙眼都燒紅了。
擱下手中的人頭後,她緩慢地起身一步步朝翟慶前進,一身血染而成的孝衣,在陽光底下顯得格外刺目。
「還不快殺了她!」見滿臉滿面都是血的她步步走來,心驚膽頗的翟慶忙不迭地催促著。
帶著風兒餘韻的刑刀隨即砍向她的纖頸,就在它即將抵達目的地之前,一隻屬於男人的手握住了它。
所有人都怔住了,震玉也停下了腳步,回身看向那名素不相識,但卻在她喪命之前救她一命的男子,而後,她的意識變得很模糊,昏暈難辨得有如水面上無根的飄萍。
他沒有影子。
刑卒在回過神來後,漲紅了臉,奮力想要將手中的刀奪回,殞星淡看他一眼,一把將刀扯過後,立即握住刀身傾力朝前方一擲,白亮的刑刀在日光下有如輝閃的流星,刀風如嘯,直朝遠方的翟慶疾射而至,而其他正欲上前拿下他的人們,也被他一身散發出來的劇烈寒意給逼退了數大步。
千鈞一髮之際,翟慶在提督適時的推開下跌坐在地,及時躲開了這致命的一刀,他狼狽地自地上爬起,在眾目睽睽之下出醜,他只覺顏面掃地,在他正值當寵,說一眾人不敢說二的這個當頭,非得出這一口身為丞相不能、也不允許嚥下的怨氣不可。
「是誰……」正欲破口大罵,他的聲音卻忽地緊縮在喉際,梗著嗓,無法發出聲來。
見他身形搖搖晃晃,以為他是受驚過度的提督忙不迭地想將他扶穩,卻聽見他口中嘶啞地低喃著。
「鬼……」翟慶睜大了疑懼的兩眼,毛骨悚然地伸手顫指著烈陽下的男人。
「相爺?您怎麼了?」提督也被他異常的失態給嚇得慌了手腳。
面無表情的殞星,在正炙的日光照映下,一張令翟慶熟悉的臉龐清楚得無所遁形,他目不斜視地狠盯著多年未見的仇人,與翟慶正正地打了個照面。
這張臉孔,令他即使是身在煉獄裡也不曾有一日忘懷過,是這個人一手造成了今日,同時也是這個人,讓他成為了一個失去君王的大將。越是深想,恨意越是向心底邊生,相由心生,不知不覺間,他無法克制地換上了一張鬼臉,青面獠牙、怒目圓瞪,連他也不知在這一刻,他由一名英挺俊朗的年少將軍成了陰間那暗夜噬人的厲鬼。
「有鬼……」翟慶悚嚇得直往後栽倒,整個人不斷在地上踢腿頻退,止不住叫嚷著,「有鬼啊——」
彷彿是寂靜的夜空中,忽地燃放了一枚響徹天際的煙花,引來了眾人所有的目光。
法場中的眾人紛紛因翟慶過於驚懼的嚷嚷聲,轉首面向定立在震玉身旁的殞星,一望之下,驚嚇非同小可,人人也群起效之地驚叫出聲,轉眼間,貪看慘烈行刑的人們如驚散的鳥獸,迫不急待地慌張退去,就連其他奉命拿下震玉的刑卒和官兵們,在近距離下見著了那張鬼面後,也被嚇得三魂七魄齊飛,一一棄刀逃匿無蹤。
在翟慶被眾武官倉惶護送即將消失在法場外之時,本欲趁著他們還未走遠,想一舉上前將他拿下的殞星,卻因腳邊微弱的呼吸聲,讓他莫名奇妙地止住腳步,強自按捺下了得之欲快的復偽衝動。
動不了,雙腳怎麼也無法離開她半步,他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因她而無法挪動雙腳,低首看去,僅見震玉蹲跪在地上,將震錫被擱落在黃沙上的人頭撿拾回來,接著她再張大了眼努力尋找著刑場中其親人們的屍首。
因她的舉止,他忽然覺得有久違熟悉的暖意,緩緩地滲入了他空洞的心房,他試著讓自己的氣息平定下來,不知為何會因她而生的感觸,卻始終揮之不去,他抹抹臉,試圖讓自己看來較為正常免得會嚇著了她。
「把它放下。」在她抱著震錫的人頭起身,想走至刑台上找齊其他人的時,他終於開口制止她漫無神智的舉動。
又痛又累的震玉,茫茫地視著他,看他伸手接過震錫,將它放在較為潔淨的刑台一隅。
「他死了。」在她又想去把它找回來時,他一手輕拉住她的臂膀,以冷硬的聲調要她認清現實。
她的眼眸浮動了一會,朦朧的淚霧看似即將成形,卻被她狠狠地壓下,明明一雙美目就已經濡濕了,但她堅決不肯讓眼眶浮溢或是產生半分淚水。
對於她喪親後面對陌生人的堅強,那份被她觸動的心弦劇烈地震動了,他的喉際有種焦灼的熱感,方想開口對她說些什麼,不料卻見她水眸一轉,兩眼直落在地上那柄帶血的刑刀上。
「別糟蹋生命。」在她迅雷不及掩耳地拾起刑刀朝纖頸抹去時,他的動作更快,迅捷地掃去那柄刑刀,兩手牢牢擒握住她的皓腕,制止住她的愚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