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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曾是在中秋明夜時一同把酒言歡的兄弟啊,也曾是在風沙滾滾的戰地裡,彼此緊緊相依求生的夥伴,然而那個人卻成了仇人,那張在他死前最後見到的面孔,那張出賣他的面孔,像根狠狠插進他心窩裡的長矛,怎麼也拔不掉。

  片斷的殘景猶在他的眼底躍動,破破碎碎的,他無法將往昔的記憶編織得很完整,一種朦朧又清晰的仇恨塞滿了他的心房,除此之外,伴隨著他的,還有這份夜夜籠住他,怎麼也甩脫不去的孤寂。

  在這幽冥無限的地方,上無穹蒼、下無黃泉,沒有人聽得見他渴望復仇的心音,只因身死血冷令它早已不再作響,但在極度孤單之餘,他忽然很懷念。

  彷彿,還可以嗅到黃沙的氣味,還能在靜夜中聽見流竄在曠漠裡的胡枷聲,遙想當年,飛沙萬里,大漠奔騰,那些令人無法忘懷的光榮歲月,那些殘留在人間的遺憾和背叛……

  啊,都過去了……

  ¢¢¢¢¢¢

  慶祿十年春,天文占侯於天文歷記載,仲春之夜,出現「熒惑守心」天象。

  她還記得,那一日,是個春色美好的暖日。

  在二娘的指揮下,府中的酒娘們正把去年秋末所採收的桂花釀成佳釀,東風一吹,香氣隨著暖風飄渺四散,府裡府外歡沁著濃郁得化不開的桂花香,她向二娘討了些初釀成的桂花酒,一手拎著裙擺,興沖沖地想拿去給剛下朝的爹品嚐。

  「爹?」踏進寂靜的書房,震玉小聲地喚著背對著她的震剛,以為打擾了立在書櫃前看書的他。

  震剛旋過身來,手中無書,有的,是臉上凝重得化不開的愁色,他踱至桌案前,看著她手中的新酒,沉默地將酒碗接過來仰首將酒一飲而盡,而後將碗推向她要她再斟上。

  「爹,你怎麼了?」沒見過他這般飲酒的震玉雖是有些不解,仍是照著他的意思再度斟酒。

  震剛頹坐在案內,兩眼炯炯地盯審著碗中蕩漾惑人的酒色,馥馥的香氣仍在唇齒之間徘徊,許久過後,他沙啞的啟口。

  「咱們震家……將有大難。」

  震玉手中的瓷瓶手不小心抖滑了一下,些許的瓊漿玉液溢出斟倒的杯緣,酒色映在棗紅色的書案上,看來有些腥紅。

  「大難?」好端端的,怎會突有大難之說?是朝中又出了什麼事嗎?

  他的眼神顯得很空洞,「天文占侯今早私下告訴我,前些天夜裡,發生了熒惑守心天象。」

  「熒惑守心?」她頓了頓,腦海裡對這名詞依稀有個印象,「是天象中的星辰之象?」

  「對。」他緩緩地合上眼眸,「熒惑守心,是指熒惑在心宿發生由順行轉為逆行或由逆行轉為順行,且停留在心宿一段時期的現象。自古以來,在星佔上,熒惑守心即是被認為是最不祥之兆。」

  「爹,為何你要說它是最不祥之兆?這不過就是個天像嗎?」越看越覺得他神情不對勁,她擔心地來到他的跟前想問個仔細。

  震剛低垂著頭,頹然地將臉龐埋進掌心裡。

  「因為它代表……近期內,不是聖上即將駕崩,就恐是皇家有禍。」據各朝占文與文獻來看,「熒惑守心」的星占,很可能是代表帝王駕崩的惡兆,及死亡或殺戮之意,而在漢書天文志裡,更是將熒惑守心視為皇帝崩殂、皇室有禍的前兆。

  她驚愕地一手掩著唇,「什麼?」

  「相爺,有客到。」出現在廳內的府內總管,低沉的稟告聲掩蓋過了她訝愕的抽氣。

  震剛抬起頭來,「誰?」

  「翟大人。」總管恭謹地呈上拜貼。

  「翟慶?」手握拜貼,疑惑泛在他的眼眉間,「他會來這?」分據兩黨,在朝中誓不兩立的對手,會破天荒地來府上造訪?

  震玉並沒有考慮得那麼多,「會不會是翟大人也聽說此事了,所以才……」

  「快請。」沉默了半晌後,震剛先是揚手朝總管吩咐,再輕推著女兒,「你先下去。」

  她微微搖首,「我想聽聽翟大人對此事的意見。」翟慶身為輔相大臣,也許他能為這事想想法子也說不定。

  震剛卻不容拒絕地推她入內,「你還未出閣,別拋頭露臉的。」

  「是……」震玉莫可奈何地輕挪蓮足,緩緩退離大廳。

  「相爺。」在她退離大廳後不久,特意前來登府的翟慶,一進廳便先給震剛行了個大禮。

  「下了朝就別拘禮了。」震剛勉強擠出應客的僵笑,前去將他迎進廳內,「你這稀客怎會有空來?」

  「今日我是來……」翟慶隨即止住了腳步,兩眉緊鎖,一臉的欲言又止。

  震剛怔了一會,隨即看懂了幾分,於是揚手叫領他進來的總管退離廳內,並要他將廳門掩上。

  「熒惑守心一事,天文占侯已呈稟聖上。」外人一走,翟慶便抬起頭來點明來意,「小弟此行就是奉聖上口諭而來。」

  他不意外,也明白即使天文占侯想瞞,但這等大事終究也是瞞不住。

  「聖上……有何打算?」為何聖上要派人帶來口諭?是因聖上不願張揚嗎?他無法猜測聖上意喻為何,也不明白會特意派翟慶登門的理由究竟是什麼。

  「震兄又有何打算?」翟慶不答反問,像是想要先看看他有何心意。

  「我……」欲語難言,他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他更怕的是翟慶今日會來府中,主要是代聖上前來刺探,因此他萬不能失言。

  「依小弟之見……」在他猶豫不決的這當頭,翟慶緩緩啟口,眼中,閃爍著難解的詭光,「為了聖上安危著想,也為震兄一門聲譽,震兄不如盡節轉凶。」

  他不解地皺著眉,「盡節轉凶?」

  「震兄位居群僚之首,除了輔佐聖上外,尚須肩負『理陰陽,順四時』的特殊使命,當災異發生時,本就理應負起責任。」翟慶揚起頭,說得理所當然,「你也知道,自古以來,天子必須為災異負起責任,以保天命並稱合天意。身為官僚機構首長的丞相,因為職在佐理天子,所以也得分擔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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