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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也不想啊,他不想的,但違背聖意又豈會有活路可走?現下若是選擇自盡以保聖上,或許聖上日後還會惦著他這個盡節的臣子,在他死後來到他的靈前為他祭拜,他名聲則不致受到半分損傷將會永遠流傳,若是不死,一旦等到聖上下旨賜死,那麼到時震家死的恐怕就不只他一人,面對這條只能赴死的絕路,他根本就沒有選擇的餘地。

  「爹,你可以辭官,或是主動求貶,咱們全家可以離開京兆走得遠遠的,在聖旨下來前,你可以——」心慌不已的震玉忙不迭地搜思索腸,試著找出能夠避開一死的法子,但她微弱的勸言卻被震剛洪亮的吼聲截斷。

  「別侮辱你爹!」

  迴盪在廳中的裊裊餘音許久不散,刺眼的朝陽穿過花色的窗欞射進廳內,在一片刺眼璀璨的光影中,震玉看不清他那努力想要挺直背脊的側影。

  「咱們震家自祖上為臣以來,世代忠良,深明盡忠職守之大義,即使肝腦塗地,也不及報皇恩於萬一。」他並非貪生怕死之輩,他可以死,但死,也要死得有尊嚴,他的腰桿,要能挺得直。伴君如伴虎,身處在聖上跟前的寵臣們,在生命上有著什麼風險他都明白,可這些年來,面對朝事、面對聖上,他總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代聖上整馭萬臣,他的政績雖及不上史上赫赫的功臣明相,但這些年來的為國盡力盡心,也讓他自己博得了個良相的美名,即使他對這個國家無極大的治世功勳,但他也無過,他不允許自己的清譽被迫染上一絲塵埃,他不能愧對震家列祖列宗。

  被一室淒清和悲涼擄獲的震玉,眼中蓄滿了不捨的淚,在盈睫的淚滴落地之時,震剛回過頭來,定定地凝視著她的眼眸。

  「我不是震家的懦夫。」

  ¢¢¢¢¢¢

  他不是懦夫,他是傻子。

  火光燦燦,盈亮的火焰烤暖了震玉的臉頰,一身縞素的她,跪在靈堂的火盆前再灑落數張紙錢,看盆內原本逐漸孱弱的火星,在轉眼間火勢又壯盛了起來,叢叢火舌貪婪地舔噬著新拓印的紙張,火起焰落間,隱隱渙散出紙質幽淡的清香。

  七日前的黃昏,丞相震剛特意沐浴潔淨,在跪地朝東而拜叩謝皇恩浩蕩後,投環而死。

  消息傳出後,次日,聖上便親臨丞相府弔唁,貴為一國之君竟屈駕於臣下府上慰喪,此乃本朝破天荒的先例,就在聖上拈香祭拜之後,隨後即頒詔追諡震相為留國侯,並下旨命太史令務必將震相為帝盡忠的大義留於青史上,以供後世瞻仰。

  名留青史千秋。

  這就是爹所要的?這一生,爹將他的一身的青春和光華懸繫在這個國家上,盡心盡力於朝於政,試圖以滿腔愛民的熱情織就出一番功業錦繡,豈知到頭來,功未成身先死,他所得到的,不過只是個留國侯的虛名。他不知道,聖上是無心的,百姓是善忘的,留國侯這三字,不過是春日裡的璨花,時間久了,也終將凋零,而後被掩覆在土地遭到遺忘。

  當淚水乾涸後,揮之不去的疑惑始終存留在震玉的腦海裡。

  那日,在叩謝聖上離府時,她抬起頭來,遠望著聖上帶笑離去的背影,她不明白的有很多。

  她不懂,遭聖上賜死的爹,為何在死前還要叩謝這般殘酷的皇恩?她更不懂的是,將聖上的罪,轉嫁至老臣身上,這樣聖上就能逃過一劫?聖上命盡若是天意,那麼無論嫁罪於誰,任由哪個無罪之人來承擔,恐怕也仍是躲之不過吧?她不相信以一個無辜老臣的性命,能讓聖上在偷生之餘,還能換來聖上永遠的苟且心安。

  凝視著即將熄滅的余焰,震玉再拈了張紙錢,就著微弱的火星再度讓它燦然起來,當吞噬紙張的焰火即將燒著她的指尖之時,在她身後,傳來陣陣急切如鼓的步音。

  「東西都收拾好了?」震夫人踩著匆忙的腳步,邊走邊問向跟在她身後的府內總管。

  「都準備妥當了。」總管忙不迭地拍拍懷中所抱著的行囊。

  指尖傳來一陣灼熱的痛感,震玉慌忙扔下手中的紙錢,回過頭時,意外地看見這些日子來因她爹自盡之故,因喪夫過於傷痛而臥病在床的二娘,此刻正神情緊張地朝她走來。

  「二娘?」她怎麼起來了?

  「玉兒。」掩不住一臉倉皇的震夫人深吸口氣,強壓下心頭緊緊懸於一線的不安,試著讓自己看來較為鎮定些,「你過來,我有活要對你說。」

  震玉不解地起身,按著跪得有些麻痺的雙腿緩慢地走至她的跟前,看她不發一言地自總管的手上拿來包袱,轉將它交至自己的手上。

  「二娘,這是……」捧著沉甸甸的包袱,她茫然地看著他們兩人同樣顯得過緊張的臉龐,一種異樣的氛圍地圍繞在他們身上。

  震夫人一手緊按著她的肩,「你聽著,我要你出城避一避。」

  「避什麼?」望著她肅然的臉龐,震玉不自覺地感到害怕,不解為何此刻她的面容看來,竟和當日初知熒惑守心一事的爹有幾分相似。

  「避禍。」

  她怔了怔,想起老父的愚忠,哽咽地垂下螓首低語。

  「還能有什麼禍呢?」爹都已因嫁罪而死了,他們震家,還能再遭遇什麼大風大浪?

  震夫人將她拉來身前,低聲地在她耳邊道:「你爹的嫁罪失效了。」

  她愕然地張大眼,「失效?」聖上出事了? 

  「皇后娘娘今早病逝於鳳藻官。」

  震玉只覺得腦際轟隆隆的,有些無法站穩地一手捉住她的手。不是說……不是說只要嫁罪於丞相,便可保聖上與皇家無禍嗎?為什麼皇后還……

  震夫人用力地扶她站穩,「在聖上降罪下來前,咱們都得快些離開這裡。」今早喪鐘響遍全京兆,一些以往在朝中與震剛有些交情的同僚,不約而同地紛紛派人捎了口訊來府內,說是失去皇后痛不欲生的聖上,已下令要將替聖上代罪的震相及震家有干人等,一律嚴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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