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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0 頁

 

  「你有客人來了。」大咧咧踢開門站在門口的他,一點也不在乎他是否打擾裡頭一對鴛鴦鳥的興致。

  「客人?」正在為震玉梳發的殞星,手勢頓了頓,放下櫛梳後不解地站起身。

  「對,客人。」燕吹笛伸出一指比比外頭,「出去應客,別讓他們來擾了我的地方。」他就知道收留他們絕不可能不會惹事。

  「他們是誰?」雖然心底已經有譜了,但殞星還是想證實一下。

  「翟慶。」翟慶身上那股當官的銅臭味,他這靈光的鼻子大老遠就可以聞到。

  殞星深吸了一口氣,心湖水波蕩漾,宛如被投入一顆大石。

  他沒想到,翟慶竟這般介意他,在派了黃泉之後,竟親自找他來了,為什翟慶要如此?翟慶究竟是想拿他怎麼辦?是想再殺他一回嗎?

  燕吹笛邊說邊打了個呵欠,「你該去面對他了。」他決定,等這隻鬼一出門後,他就要施法讓這裡隱形,免得那些官差們來擾了他的午憩。

  震玉隨意挽了挽髮,走至殞星的身旁牽住他的手,仰起小臉看著他。

  「我同你一塊去。」該面對翟慶的,不只是他一人。

  「殞星。」就在他們兩攜手準備步房門,來到大門前準備踏出宅外時,站在門口目送的燕吹笛好心地附上一句,「不只是翟慶來了,還有很多東西也來了。」

  很多東西?

  殞星怔愣了一下,隨後馬上知到他話意裡指的東西是什麼。

  他感謝地頷首,「多謝。」

  燕吹笛他們兩人離開宅子後,在準備施法讓整座山頭起漫起山霧前,東張西望地以眼搜了宅子一會,但卻沒找到他想找的人。

  「該在的時候卻不在。」他撇著嘴角,「那個臭老鬼……」八成又跑去哪看熱鬧了。

  他隨後歎了口氣,認份地閉眼合十,為自己的宅子施起法來。

  一點預兆也沒有,頂上突地吹起了颯涼的山風,濃重的雲霧,似是就這麼平空頓地升起,轉眼間瀰漫了整座天問台的山頭,不但連遠方的宅子都消失在帶著水氣的大霧裡,就連近在咫尺的同伴,都因濃霧而幾乎看不清對方的身影。

  「怎會突來這場大霧?」一陣惡寒忽地湧上心頭,渾身蓄勢待發的翟慶,在撲面而來的霧中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相、相爺。」被請來的法師,眼見苗頭不對,顫顫地拉著翟慶的衣袖。

  「怎麼了?」不過是一場山霧,他在抖什麼?

  「咱們還是離開這裡吧。」越想越覺不對勁的法師,深覺這場山霧會這麼平地驟起,恐將不是天然而是人為,而施法者,則是道行極高之人,除此之外……

  「你在怕什麼?」看他不停地左張右望著,翟慶也感染了一身緊張之氣。

  「我……」他戰慄地環顧著四周,試圖在濃霧中找出聲音的來源,「你……你沒聽見那聲音嗎?」那些屬於鬼類的聲音,自他們登上草原後就一直沒停過。

  「聲音?」他側耳傾聽了一會,果然聽見了幽微的聲響,他想了一會,隨即對身後的總管下令,「去把每個人都集中過來,別在霧中走散了!」

  雲霧中,吶吶低吟、咆咆嘶吼聲交織穿繞,聽來像在遠處,又似在近處,教人摸不著頭緒又恐懼得抖顫不止,當霧中兩道一黑一白的影子靠近他們時,翟慶用力撥開濃濃重霧,試圖想看清來者到底何人。

  殞星青慘嚇人的鬼面,在一下子湧來、一會兒退去的層層白霧中若隱若現,翟慶駭然之餘,深深倒抽了口氣,那些翟慶手底下沒見過鬼面就如此近在眼前之人,則是被嚇得紛紛跌坐在地,抖索地抱著彼此不斷打顫,先前欲逮鬼捉人的氣勢,此刻全都被原上寒涼湮繞的鬼氣給衝散不留痕跡。

  「有鬼……」被派來收鬼的法師,頭一個被嚇得倉惶失措、肝膽欲裂,坐在地上頻以兩腳蹬著泥地直往後退。

  震玉纖細的嗓音在雲霧中輕輕響起,「你們走吧,我們要找的人不是你們。」

  以為尚有另一隻女鬼的眾人們,意奪神駭,當下魂飛魄散之餘,逃離的速度,宛如逃竄的鳥獸。

  「站住!」唯有翟慶站在原地大喊,「你們要上哪去?給我回來!」

  回到人間後,自始至終都沒對翟慶說過話的殞星,首次對他開了口。

  「為什麼要出賣我?」幽幽蕩蕩的問句,飄在雲霧裡,像是陰魂所伸出來的手,一下子捉住了翟慶。

  「你不也出賣了南陽王?」翟慶努力鎮定下來,理直氣壯地大聲吼回去,「你不也同我一樣是個叛徒?」

  殞星無聲的步伐,在因他的話停頓了一會後,又續上前。

  他當然知道自己是個叛徒,因此這些年來,他竭力想贖罪,但這罪,豈是身處孤牢千年就償還得了的?為了這一身血債,他在陽間陰間付出過代價,也以命來償過,他不是沒有贖罪的,但在贖罪之外,他有責任救贖自己。

  數不盡的歲月滄桑,一一在他眼前滑曳而過。曾經,復仇成了一種存留在人世的希望,使得太過深入、太過執著了,於是變得沉醉,但當他抽身離開仇恨後,他雖已不再有報仇的那份執著,但說在面對仇人時全無感覺,那也是假的。對於翟慶,他想過所有的報復手段,想過將他斷手去腳、家破人亡,但到頭來,現在他全都不想那麼做,他只想讓自己被仇恨束縛的心靈得到自由。

  殞星來到他的面前與他面對面,「我並不想報什麼仇,我只要你答我一句話。」

  「什麼話?」翟慶屏緊了氣息,一手按在腰間的佩劍上。

  「你真有把我當成是你的至交過嗎?」

  細微的疼痛,像針似的扎進翟慶的心坎裡,而後痛感逐漸漫大。翟慶沉默了,感覺他的問話,像無數柄疾射而來的箭,密密插滿了他血肉模糊的心房。

  他當然有把殞星當成是至交,就在他們的友情變質之前,只是,這個秘密他至死也不會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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