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長長的死寂,不清楚狀況的丁四繼續嚷著,「原先我還當他是來找老爺的,沒想到,他開口說要找我家小姐,這會兒,人在廳裡,小姐,您是要請他到花廳稍坐還是……」
總算開了口,耿凌的聲音卻寒得凍人,「叫他去死!」
丁四用力掏掏耳朵,他……他是不是聽錯了什麼?
「小……」
他努力開口。
「小什麼小!我的話還不夠清楚嗎?」耿凌霍然起身,她不想見他,一點兒也不想,如果這男人是來恭喜她即將成為他的嫂子的,她怕她會忍不住親手掐死他!
而如果他是存有別種心思,那也大可不必了,聖旨頒定,下月初十她即將成為雍親王府的福晉,不想再和旁人有所牽扯。
猛力扯落頭上鬢髻,霎時鄒嬤嬤的心血化為灰燼,耿凌硬硬出聲,「嬤嬤!幫我更衣,我要去騎馬。」
「不行呀!小姐,」鄒嬤嬤急了,「老爺再三叮囑您現在是名門淑媛,絕不可再同從前一般大剌剌地縱馬奔馳了!」
「名門淑媛就不用吃飯拉屎了嗎?」耿凌哼了聲,身子已然轉至後堂,「你不幫,難不成我就不會自個兒來嗎?」
「小姐,」丁四依舊傻杵在門口,「你總得教教我怎麼回五阿哥的話呀!他若問起你,我該怎麼說?」
「就說……」耿凌的聲音自後堂傳出,一字一字清晰明瞭。「說我已經死了!」她冷冷的嗓音加了句,「就說『錯誤』已逝!」
*** *** ***
圓明園建築華麗,景物千姿百態,巧奪天工,世稱「萬園之園」,十里名園,芳草如織,碧池清流,花樹掩映,殿閣巍峨,亭台錯落,真所謂是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在冉冉的霧靄中看去,宛如仙境。
此日正當夏末,浮雲淡蕩,氣候宜人,輕風拂面而來,遠近景物,盡收眼底。
石橋上一泓清流,橋旁有株大柳樹,迎著風款擺著枝椏。
橋上一對壁人,男子壯碩英偉,女子清靈甜美,距兩人十步遙處,立著幾名侍衛婢女,遠遠守護著兩人,女子已過及笄,眉宇之際卻難掩稚顏,男人神情似在同女子教諭些什麼,女子漫不經心嗯了又嗯,趁隙竟轉過身子對著水面上倒影,吐吐舌頭扮起了吊死鬼。
「凌凌!」男子沉喝的聲音總算捉捕回了女子游移的心思。
「什麼事兒?」耿凌轉過身,扯扯衣襟,這套旗服的琵琶襟哽得她脖子好不舒服,下次得同嬤嬤說說,再也不穿了,她對著胤祺笑得像個孩子。
胤祺歎口氣,「方纔我說的話你都記牢了嗎?」
耿凌也歎口氣,「三綱、五篇、七章、八節、十大條、二十小點,我不知道四阿哥指的是哪一點?胤祺,」她目中透著疑思,「我一直想問,你為什麼要娶我?依你的標準,能夠格當你雍親王府福晉的女人該是個完人,而非我這樣毛躁的丫頭。」
「傻丫頭,」胤祺輕輕撫著耿凌的髮絲,眼神寵溺,「我要娶你自然是因為我喜歡你呀!」
語畢,他伸手將傻愣著的耿凌擁入懷中,在他結實的懷中,她的心頭卻泛起苦澀,這幾個字若是由另一個男人口中吐出,她可能會震撼狂喜,這會兒聽到,心頭上竟然……少有波動。
「你不用急,我知道我對你的要求可能很高,但為了咱們的未來,我有信心你一定能夠做到的。」
悶在他懷裡,耿凌盤思,不知道他的信心是打哪兒來的?如果買得到,她肯定要去買個幾斤回來,因為若說要叫她相信自個兒會成個淑媛,那還不如相信豬會上樹好些。
接著胤祺輕柔柔在她耳畔說了幾句纏綿情話,讚她貌美,誇她可愛,耿凌不敢說話,全身雞皮疙瘩站立,生怕一個啟口,會將早上吃的東西吐在他身上,她還是不習慣他的親暱,就因為這樣的戒慎恐懼使她沒聽清楚他的問句。
「你說什麼?」
「我問你……」胤祺的眼神深沉沉地探不清楚,「我五弟是不是去找過你?」耿凌訝然。「你怎麼知道的?」
「你是我的未婚妻,自然,我得派人看顧著你。」他眼中是一片誠摯。
「多謝四阿哥好意,只是耿凌不是孩子,不喜歡被人盯著。」耿凌有些不開心,她睇著胤祺,「五阿哥確實曾來找過我幾回,不過我都沒見他。」
「為什麼?」胤祺的語氣恍若純為關懷,「你曾當過他的侍從,兩人交情不淺,當是舊識……」
「雖是舊識,也沒有見面的必要吧!」耿凌不著痕跡移出他懷中,「我既沒欠他債,亦與他無舊情可敘,有什麼可見的?」
「那倒是……」胤祺接下話,轉移話題不再提起胤佑。
只是,在耿凌心底那池春水卻如遇風一吹,久久不得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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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涼如水,耿凌心底卻煩躁不堪,再過幾天,她就要變成一隻失去自由的鳥兒住進囚籠裡,再也不能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了,剩下這幾天,她想再多吸幾口外面的空氣。
自後門踱出,她刻意繞了點路甩掉後頭的跟屁蟲,肯定是胤祺派來的人!他到底在防備些什麼?耿凌微起惱火。
不多時,耿凌來到夜集前,這日是瑤池王母聖誕,早上她才同爹來過廟裡給王母上香,她對王母始終覺得親切,想是打小便認了王母當義母之故吧!
廟前熙來攘往淨是人影,廟會加上夜集,又是鑼鼓喧天,又是流影幻花,人聲雜沓,在廟正門口對面小丘上的老榕旁,耿凌尋了個僻靜無人的角落,屈膝坐在落葉上,下巴擱在膝頭,看戲似地,睇著眼前由燈火人聲交織成的金色琉璃網,方才夜集裡演了出野台戲——「思凡」,那扮演小尼姑的戲子高亢清亮、情意纏綿的嗓音還殘存著,人影交幌,不知道下出戲將演什麼?人生如戲,也不知屬於她的是哪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