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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頁

 

  「太難?」他挑挑眉依舊掛著好看的笑容,不想點破事實上他教給她的東西比教給箏語的還要簡單。

  「是呀!」她挑釁地抬高了下巴,「難道任何樂器都一定要有七八十種聲調、十多條弦及一大堆莫名其妙的孔洞嗎?對個初學者而言,光是要記住那些孔洞或絃線就會要人命了。」

  「不想複雜?」他想了想,自樂器櫃中取出一張琴遞給她,「試試這個吧!」

  「一張琴就……」齊娸娸傻了眼,「一根弦?」

  「是呀!」他解釋著,「這是只一絃琴。」

  「一絃琴?只有孤孤單單的單音?那不是很無趣!」她好玩地撥了撥琴弦,卻只得到相同的聲音,叮叮叮地毫不吸引人。

  他笑了笑,自她手中接過那張琴,卻見它到了他手上彷彿自有生命,一弦既發五音齊全,隨著他撥弄的勁道與角度發出抑揚頓挫、輕音重音、快疾徐緩的美妙動聽音調,時而飄飄然、時而琤琤璫璫,鏗然有勁。

  一曲終了齊娸娸已換了幾次姿勢,末了索性將螓首枕在臂上,趴在草地上失神覷著那襯著月影的男子,他手中成串流洩出的琴音,配上夜鳥低鳴,她突然有種聞得仙樂飄飄的感覺。

  「為什麼?」

  待樂音靜下他聽見她的問句,低下頭他覷了眼前一臉不解的她,好笑地放下了琴,陪她並趴在草地上顱著飽滿的圓月。

  「沒什麼,任何樂器只要玩熟了,自然就能輕易摸著它的脾胃,勾出它想要表達的聲音了。」

  「我不是問這,你是個出了名的樂癡,奏出仙樂並不出奇,」山頂風大,她下意識偎近點兒他熱熱的身軀,眸中仍是掩不住的驚艷,「我奇怪的是一根同樣的弦,何以能夠發出這麼多不同的聲音?」

  「有的時候愈簡單的樂器,反而會需要愈複雜的技巧,」他解釋著,「普通的琴瑟,妳只需記牢了每根弦的位置及會發出的聲音,就可以交相搭配出一首首動人的曲子,但當妳的樂器只有一條弦時,妳所要學的卻是該用什麼樣不同的方式及巧勁,好讓它呈現出不同的樂音。」

  「所以……」她悶悶出聲睇著他,「一張只有一條弦的一絃琴反倒會是種最難學的樂器?」

  「理論上是如此。」他點點頭讓她的螓首憩在他肩上。

  「換言之,」她賴在他肩上沒好氣的問:「我最好還是死絕了念頭別再學樂?」

  「那倒不一定!」

  他的笑響在胸腔裡,也牽引了她的起伏。

  「妳有個不錯的嗓音,妳不妨試試,不過……」他忍著笑咳了咳,「所謂不錯是指在妳沒有罵人的時候。」

  她瞪了他一眼,並毫不文雅地送上一記粉拳。

  他扶她坐直,循循善誘的教會她如何由丹田發音,如何捉住調頭韻腳,如何換氣,如何轉折疊音,以期將最好的氣音送出喉間,並使其婉轉動人。

  三日後他撫琴時,她已能完整歌吟出好聽的曲兒了,這其中,她最喜愛的是李商隱的那首錦瑟──

  錦瑟無端五十弦,

  一弦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

  望帝春心托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

  藍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

  只是當時已惘然。

  他沒猜錯,她真有個動人的嗓音,再加上他的指導,不多時,那嘹亮而清廓的氣音、甜酣的歌喉盡曳著余響,讓林葉瑟瑟地也跟著起了回音,配上他絕世的琴音幽然地和諧成韻,美妙的合音迴盪在兩人足下的林壑間。

  他彈琴時總愛偏過頭去睇著她姣美的輪廓,相處愈久,他就愈不能忽視她的存在,他的眼角向來不會去捕捉女人的身影,對她的卻不同,他喜歡看她並不單是因著她那美麗的容顏,而是因著她始終多變幻化不定的神情!

  生平頭一回,他發現女人在薄嗔憎罵時竟另有股迷人的風情,叫人的眼捨不得移離。

  他睇著她,她卻毫無所覺沉醉在樂音裡,她唱得專注而投入,讓他忍不住要臆想她唱得這麼忘我,是不是想起那個她喜歡的男子?

  那個她為了要博其歡心而上山學樂,甚至險些葬身在惡水谷裡的男子?

  想著想著耿樂心底突然沒來由升起一股煩躁,他起了訝異,這是之前從不曾發生過的情形,他自幼酷愛音律,只會沉醉其間,從來不曾也不當有煩躁,更不會有其它的念頭可以打斷他,他深吸口氣意圖抑下煩躁,他想著琴、想著音律,試圖摒棄一切……

  鏘地一聲琴音戛然而止,齊娸娸訝然睜開眼,睇向那手中撫著斷弦一臉懊喪的男子。

  「怎麼了?」

  她趨前好心探問。

  「沒事,」他放下琴也暫時放下了懊惱,「累了。」

  「樂癡撫琴也有喊累的時候?」

  她一臉不信上前摸了摸斷弦,突然一臉興奮,「嘿!說實話,你的弦是不是被我的聲音給震斷的?」

  她曾聽說過有些內功超凡的人,是有本事以丹田之音震斷琴弦的。

  耿樂好笑地睇著她。

  「如果妳喜歡這樣子的解釋,我無所謂!」

  「什麼叫無所謂?」她拉晃著他的手臂不服氣地輕嚷著。

  「聽你的語氣好像是我自個兒往臉上貼金似的,耿樂,不管你的琴弦是不是我震斷的,總之,你不得不承認我真的唱得不錯吧?」

  他低頭覷著她拉著他不放的小手,「是真的不錯,只不過,妳還是沒能唱出它悵然若失的餘韻。」

  「悵然若失?」她偏頭一臉不解。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他低吟著,「這該是首悼念已逝戀情的曲吧,妳唱得溫婉卻失了悲意。」

  「悼念已逝戀情?」

  哼哼聲她一臉不服氣,「我不曾失戀過,又怎生去體會那種感受?」

  「那倒是!」

  他淺淺笑著拉起她的手,往瀑布頂行去,「也許妳可以學學我,為了實際體會意境而失個戀什麼的。」

  「我看來像個笨蛋嗎?自個兒掘個坑穴往裡頭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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