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瓶沒破沒碎,只是一旁的掛畫卻往上捲起,而牆則往兩旁移開,那後頭有間小小密室,一個與外界隔離的密室。
濃濃的好奇心讓姒姒跨過了密室的門,進去之後她才看了清楚,這裡很小、很小,若要同時擠進幾人怕連旋身都有困難,可這兒卻有面比人還要高的牆,由牆頭到牆腳,毫無遮斷,可容掛入一幅比人還要高些的長幅畫卷。
是的,這間小小密室裡,沒有色料畫筆,沒有書冊,沒有金銀珠寶,只有幅同真人般大小的畫像,一幅背景有著亮雲鑠日、柳絮飛花的畫,畫的中心,一個擬同真人的少女,端雅而深情地淺勾著微笑。
那圖,該是春殘時節,柳絮飛花鋪滿了畫底,那些原是叢生在柳葉間,原是一串串金黃帶綠苞粒的細花,在放苞飛舞之際,輕如絮、白如雪,無聲無息地飄落著,映著殘春,惹人抑鬱難平。
那是個年約十五、六與她同齡的少女,生得很美。雖同為絕色美人,可她清麗的典型和姒姒卻是全然不同的,少女看來沉靜纖柔、善感多愁兼之弱不禁風,迥然不同於活潑嬌憨貪玩的姒姒。
姒姒看得微微起了傻,少女深情的笑容是對著幫她畫像的人發出的,她的臉色雖是蒼白且帶了點病態,但那亮亮的眼神絕絕對對是個戀愛中的少女才當有的眸采。
瞬間,她心底突然泛起了很酸很酸的感覺,對這少女的酸意。
從六歲起,私心底,她已將荊澔當成了私有物品,她可以接受他投宿在妓院,可以接受一堆窯姊兒為他大打出手,卻無法接受有個女孩兒為他發出這樣柔情無悔的笑靨。
當然,她也知道自己的嫉妒是全然沒有道理的,他壓根不識得她,又怎可能為了她生活得一片空白,他,必然有著屬於他自己的故事。
這少女,就是讓他住在妓院裡沉淪喪志的原因嗎?
一瞬間,她突然明瞭了荊澔何以幫其他女子作畫時,都不願真實描繪出她們形貌的原因了,不是做不到,而是不想。這男人雖慣畫山水,但在人物描繪上也極有其獨到手法,可以讓人見畫如見人的,可他不願,除了那能停留在他心尖上的可人兒,世間所有女子之於他,都不過是團霧影,或是……一出出的鬧劇?
畫的角落題了闕詞,看筆跡,不是荊澔,換言之,是畫中少女自個題的,執高油燈蹲低身,姒姒念起了那闕詞——
「西城楊柳弄春柔,動離憂,淚難收。猶記多情曾為系歸舟,碧野朱橋當日事,人不見,水空流。韶華不為少年留,恨悠悠,幾時休?飛絮落花時候一登樓,便做春江都是淚,流不盡,許多愁。嫣語春日予澔郎。」
嫣語?澔郎?
如果澔郎指的是荊澔,那麼,嫣語應該就是這畫中少女的名了。
明明少女笑容裡儘是柔情,明明畫畫的人兒也該是傾注了情意的,可為何,她卻要題了首如此悲傷的詞句?
而如今,她那澔郎何以要待在這裡?而她,那叫嫣語的少女又去了哪裡?
便做春江都是淚,流不盡,許多愁!
在他兩人之間的,又是個怎樣的故事?
嫣語?胭羽!
姒姒胸腔一震,突然間明白了荊澔執意留在這胭羽閣裡的原因了。他會留下,該是因著那胭羽與嫣語兩字同音吧。
可光只是個同音名字便能讓他留下,倘若那嫣語活生生出現在他眼前,他又會做出怎樣瘋狂的行止?
理不清,猜不透,只是一個念頭興起,貪玩的姒姒做了件純粹是好玩,卻讓她事後懊悔至極的事,她打開了她的易容小包玩起了變裝遊戲,她的易容術精湛,不容易被找出破綻的。
這嫣語雖然神情和她不同,兩人卻個頭相當,一樣都有副纖巧的身軀,姒姒所要做的,只是依少女五官輪廓做個以假亂真的面具罷了,不出半個時辰,一個恍若自畫中步出的少女就這麼笑吟吟地立在畫前。
「嫣語呀嫣語,是不是我化做了妳的模樣,那許許多多的問題才能破解呢?」姒姒摸了摸畫中柔笑的少女,少女無語,姒姒這會兒已幾乎幻化成了她,只除了少女的笑容裡似乎總有股悲意,不像姒姒的,滿是濃濃的促狹笑意。
姒姒當然也知道一幅畫是給不了她答案的,而那能給她解答的男人這會兒還不知在何方呢!無所謂,只要這兒還掛著這幅畫像,遲早,他都得回來的。
踱出密室,她闔上了門,回到了畫桌上繼續著方纔的工作。
三更敲響,畫累了人也倦了,姒姒懶得再動就這麼趴在桌上淺淺入了夢,不多時,半睡半醒之際,一陣涼意襲上,冷得她起了哆嗦,起了身她才發現,原來是相連著的那間睡房被人打開了門,吹進了夜風。
「是哪個討厭的傢伙,膽敢半夜三更爬上這裡的?還是無眠使壞的夜風?」她邊嘟噥著邊由畫室踱進了睡房,伸手去關門,這頂樓之處向來是不許人妄進的,可才闔上門,隨即她突然讓個由身後抱緊她的人給嚇得半死。
尖叫聲還沒來得及出口,她的嘴已讓那人用唇給蓋住。
「嫣語、我的嫣語!我就知道妳終究是捨不下我的!」
鬼才是你的嫣語啦!
要命!姒姒用力掙扎,死命想拭去嘴上的濕潤。有沒搞錯,這是人家的初吻耶!被一個陌生的男人抱住已是件恐怖的事了,還被人奪去了吻?而她,卻連對方的長相都還沒能看清楚。
而且……她皺皺鼻子,而且還是個喝醉了酒的爛酒鬼!
酒鬼?
難道是他,是那個也叫荊澔的男子?
「我不……」她好不容易才擠出了兩個字,卻又立即被男人痛苦的低喃給打斷。
「妳不會知道這幾年來我是過著怎樣的日子,失去了妳,我生不如死,我沉淪酒鄉,我頹唐無志,我不在乎別人的批評,我一心一意只是……」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彷彿這樣才能真真實實地將她在他懷裡的感受給刻入心底。「只是要妳!就只是要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