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曲
「什麼……」黑道小弟們囁囁嚅嚅地道。「『法老王』下令要我們每個人都得看這本羅曼史小說?」
羅曼史?這究竟是什麼東西?
他們這群小弟成天活在刀光劍影下,只知街頭血並這名詞,書沒念多少、大字也才懂得幾個,怎麼看得下女人家的玩意兒——這些男歡女愛、哭得你死我活的愛情故事?
「『法老王』要我到每條街上的書店,把『淺淺』的小說統統搜購回來送給你們!」兄弟們口中的李大哥,也是法老王的心腹,對眼前列隊站好的小弟們道。「所以,你們每個人手上才都有一本。」
喔!原來這就是這個任務的來龍去脈,不過小弟們還是大感傷腦筋。
「哎!你們只是看看書,還算輕鬆的呢!我這把老骨頭為了買這些書,可是累死了!」李大哥走遍大街小巷,差點把腿走斷,還另外派了兩個小弟當差,幫忙打包扛回來。幸好,這個「淺淺」好像還只是個新人作家,作品沒有大量印刷,雖然仍有一、兩千本的量,但鋪一鋪小說漫畫出租店之後,剩下在書店裡販賣的,已不到幾百本。不過,一次要買回幾百本的書,搬回幾大箱,也夠他們受的了。
李大哥大剌剌地半躺在椅子上,長吁短歎。對他這個幾乎算是文盲的老頭子來說,要遊走在重慶南路的書城裡找書,滋味可是不好受。
而令他大惑不解的是,老大「法老王」是何時迷上了羅曼史?而且還專挑「淺淺」這個小說家的作品,莫非她的文筆有什麼過人之處?還是「法老王」這陣子想「修身養性」,於是開始研讀起文學小說,要脫離血腥暴力的污染?
總之,這回「法老王」一反常態的作法,真是讓人摸不著、猜不透。
「不管了!」跟在「法老王」身邊多年的李大哥斥喝。「反正是『上頭』的意思,大家這陣子就暫時不要出去惹事,盡量少動刀動槍的,看看小說,就當好好培養人文氣質吧!」
頓時一陣噓聲傳出,不過這些弟兄們還算乖巧聽話,這陣子全球經濟都陷入景氣低迷中,黑道企業也跟著收益銳減,既然無事可做,就翻翻「淺淺」的小說吧!
而身為長輩的李大哥,真的帶頭做起,「努力」閱讀!當然,他老人家最先翻閱的是最簡單的短篇後記——
原來「淺淺」還只是個小女孩而已,作者在後記自述自己只是一名大二的學生,對羅曼史創作有很大的熱情……最後還毛遂自薦第二本小說很快就會上市……
沒想到,小小年紀就能出書,李大哥心想,真不愧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令人敬佩啊!
可是,還有第二本啊?
他開始笑不出來了。到時候,「法老王」該不會又派他「出公差」,搜遍台灣大大小小的書店,將淺淺的第二本小說全數買回,然後逼迫自家弟兄們熟讀吧?!
法老王啊!你究竟跟淺淺有什麼牽扯呢?居然對她的小說如此熱中著迷……
第一章
「我們身為她的父母,你是哪根筋壞了?居然要『設計』自己的女兒?」陳月花用台語破口大罵。「死老頭,你到底有沒有良心?你的心肝是鐵做的啊!出這個什麼餿主意……」
易扈祥有苦說不出,歎氣道:「沒有辦法啊!我不怕老也不怕死,但我怕的是我死後……留下你們母女倆,無依無靠……」
易扈祥取出幾張藥單。「你看——人老不中用喔!」藥單上列了一大堆病症名稱,糖尿病、高血壓、心臟病、攝護腺腫大……幾乎所有老人常患的疾病都有了,只差沒有老年癡呆症。「上帝是公平的,我花了大半輩子的時間打拚天下,得到了一切,卻忘了總有一天,我也會兩腳一伸、躺進棺材裡。唉!到頭來什麼都是一場空啊!」
易扈祥是大陸江蘇人,數十年前隨著國民政府退守到台灣,在台南落地生根後,赤手空拳打天下,如今是台灣南部赫赫有名的大財主,事業龐大,堪稱億萬富翁。
當年他隻身來台,原本是孤家寡人一個,直至他結識了台灣土生土長的本省女子陳月花,兩人迅速陷入情網,熱戀後結婚,一路相守至今。
易扈祥帶著濃重江蘇腔的國語,跟妻子的台語一對話起來常常是雞同鴨講,但這仍是不減夫妻兩人的恩愛。
他不但不像一般企業家喜歡逢場作戲,隨時都可能有一兒半女來「滴血認親」,反之,他對妻子陳月花非常專情,也認定了這一生,他只有這麼一個妻子。
而陳月花對丈夫除了夫妻間的情愛之外,更有無盡的感激,為了報答丈夫的專情,她不斷努力,想讓易家多子多孫多福氣!
然而殘酷的是,他們結縭二十多年以來,才只生了一個女兒,如今年方二十歲。
易扈祥年紀已大,總覺得自己時日無多了,他不得不擔憂,龐大的家產,將來要如何處理?
「唉,我們才一個女兒——」他感歎。
「對不起,是我肚子不爭氣……」陳月花滿懷歉疚,生下淺芝之後,她的肚子就再也無消無息……
「不能怪你,是我自己不夠勇!」易扈祥生澀地用台語消遣自己。他不希望妻子內疚自責,於是把所有的過錯都住自己身上攬。「我們都老夫老妻了,說真的,如果我真有萬一,我走後,你要好好的尋覓第二春,我不要你老年孤單——」
「烏鴉嘴!你黑白說啥?」陳月花急忙阻止丈夫繼續說些不吉利的話。
「唉,其實除了你之外,我最擔心的是,我辛苦創建的事業會瓦解!」易扈祥憂心地說。「淺芝可靠嗎?她有本事繼承我的王國嗎?我們一直都太保護她了,從來捨不得讓她吃苦受罪……她瞭解賺錢的辛苦嗎?她有智慧面對當我們不在時的人生嗎?」
「什麼?」陳月花呆愣住。她終於搞清楚了,原來易扈祥真正割捨不下的,還是那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身外之物。「老頭子啊……原來你還是在乎你的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