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素,留在台北過聖誕節吧,今年我在晶華訂了宴。」
「我們離婚了。」她細聲說著。心中並不想參與他家中,甚至家族內的各種聚會,而她現在有拒絕的理由了。
她不想參加,並且表達了出來:他訝然著自己的要求不去服從。似乎離婚給了她許多方便。
「但你仍是學謙的媽媽,我怎能讓你一個人過?你現在應該不再怕人群了。」
她怕的,但她不敢對他說。他是不允許別人反抗的人,如果他凶她的話,她就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唐老闆,這樣是不成的,你沒看到她被你抱得有多僵硬嗎?放人吧。」看不過去的杜菲凡伸張正義。
唐彧冷冷瞥她一眼,警告她少管閒事。
可惜杜菲凡不吃他那一套,她對長大成人的帥哥一向很反感,對英俊又多金的男人更是反感,更別說這男人還娶了一名大美人當妻子,生一名漂亮兒子。
「素素,我看時間差不多了,我們收一下東西回台中了。」
「喔。」一個口令一個動作,她直覺要起身,但她前夫不肯放手。
「別把當她女傭使喚。」唐彧口氣森冷,認定了杜菲凡分明不安好心。
「喂,你嚇到你「前」妻了。」她涼涼的告知著。
他低頭看到素素含淚恐懼的模樣,心中暗自咒了起來,輕聲安撫著:「別怕,我不是在凶你。」拍著她纖弱的背,習慣性的動作七年來如一日。即使已經分居,並且「原則上」已經離婚,但呵護她已成習慣,尤其在她父母臨終前立誓無論如何也要保護她一輩子,所以不管身份是「丈夫」或「前夫」,他都該安慰她,沒有其他意思。
蕭素素點點頭,輕道:「那……我要回去了,可以嗎?」
「你不喜歡與我過聖誕節?」他問,凌人的氣勢不自覺再度高漲。
「我……」
「老實表達出心中的想法呀,他又不是惡鬼蛇神。」杜菲凡大力支持她。
蕭素素低垂著頭,幾不可聞的說了:「我還是一個人過就好了。」如果他能把雙手放開議她起身更好。他一直知道她不喜歡有人碰她,也好幾年不碰了,可是現在又抱著她,令她覺得好難受。
仍然是可憐兮兮的拒絕。
唐彧心中久違的疲憊與無力感再度因同一名女性而湧現。
人稱幸運之子的唐彧,永遠達成不了一項心願:讓他的妻子接受他,不要怕他。凝望著她粉嫩戒慎的低垂面孔,任由沉重緩緩進佔。不管她有如何重大的改變,他永遠是她心中的拒絕往來戶是嗎?
早已認定沒感情的心,為何抽痛得那般劇烈?他曾是那麼地、那麼地對她狂迷絕戀啊,付出過的一切如今回首即使不堪,也仍是存在過。
若想不思量,談何容易?
壓下種種思緒與紛亂,他終於道:「好吧,你回台中,路上小心點。我會打電話過去。」
牽她起身,交付杜菲凡,不再言語。
鍾情已是舊時傷,前塵舊事皆黯然。
放手讓她走,任空虛滿盈。一時之間,唐彧竟嫉妒起杜菲凡。她是女性,並且被素素全心全意的信賴。
那是他永遠冀求不到的幸運。
「爸爸。」唐學謙輕輕叫著。
「走吧,我們去奶奶那裡。」他牽著兒子,一同走向停車處,目送杜菲凡的車子駛遠後,也開車走了。
照片中的他看起來很不快樂。
昨日一整天的來回奔波,理應在今天睡到日上三竿的蕭素素卻在大清早步入書房,在放家族相簿的書櫃前瀏覽,最後抽出一本標明「學謙週歲」的相本。
然後她便定眼看著一張相片發楞。相片中唐彧抱著滿週歲的兒子正要切蛋糕,身邊的人笑得無比開懷,相形之下,唐彧的笑容顯得疲憊與心不在焉。
那時他很年輕,他大哥身體日差,但仍撐著公司督促著唐彧早日成為獨當一面的總裁,所以放在唐屍身上的工作十分繁重。但這並不是他疲累的原因。他的疲倦,來自她。
她記得她沒出席週歲的宴會,一年多的婚姻早已使他心灰意冷,無比明白讓妻子出席只會招致更不愉快的下場罷了。堂堂唐少夫人若是躲在角落發抖像什麼話?再多的心理建設也沒用,她永遠成不了稱職的女主人;所以他不再強迫她進入人群,或加入唐氏家族的宴會場合。
當然,連自己兒子週歲他也不敢奢望她改變她的想法前來參加。結婚一年多,早把他的雄心壯志磨成了灰燼,外在的成就、種種的風光也抹滅不了他婚姻經營失敗的事實。
一個意興風發的男人卻在婚姻上跌得不輕,加上他那時尚未成熟到足以面對一切,所以往後的日子只能往冷淡的方向付去。他畢竟不忍太過以言語傷害她,只有在極度挫敗時會口出譏諷,然後甩門而去。不必大聲斥喝便已教她嚇得幾乎死去,往後當然更加躲他、怕他,直到這種躲避成了他生命中無可忍受的屈辱之後,他終於離開台中,長期居住台北,極少回來,即使回來也是分房而眠。
那時他只冷淡的撂下一句嘰嘲:「如你所願。」便抱著兒子徹底離開她的生活與視線之中。
當時承受不住父母先後過世的她,心中唯一的想法是鬆了口氣,壞人總算走了,因為她覺得自己不斷的受他欺凌。多年以後看到了照片再度回想,由他抑鬱的面孔去反省……會不會,當時恐懼得只想死的她,也傷害到了他?
這是很難理解的情況,但照片中的他,真的令她浮現了這個念頭。
她是個自私的女人,大半輩子都在靜待別人的施予,然後唯一做的事便是分辨別人的付出對她而言是好還是壞,是善或惡。從未想過自己的一言一行也許正在傷害別人。曾經她以為那是不可能的,她不可能使人受傷,畢竟她什麼也沒做,不是嗎?
但她錯了,如果別人的用心只換來她的無心無感,便已是一種至重的傷害。現在她終於明白了這個道理,所以看到了相片中那個理應神秘飛揚的男子卻一臉寂寥,她的心緊緊的揪痛了,為了自己無意中造成的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