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怕陽光的猛烈,也怕黑暗的陰森;怕種種未知,也怕種種必經的路程;怕著生人,不喜讓人接近。無奈的,她卻得接受他人無微不至的照應,否則無法苟活於自己的象牙塔之內。
已是下午四點的時刻,陽光不再傷人,調和成舒適的溫度。所以她坐在地氈上的身影又移動了下,纖柔的素影完全投入陽光之中,讓日光照出她一張絕美的面孔,與細瘦若柳的身影。著一身的白,寬鬆的罩袍,身子絕對是瘦弱的,卻看不出是否玲瓏有致。
能住在雅致的別墅度日,並且有傭人支使,她大抵是人家所謂的「富家少奶奶」吧。即使不喜出門,前庭後院都設計了怡人的景色供她消磨。
這樣的日子算是好或不好?
自從疼她如命的父母相繼過世之後,她的世界已然崩潰,再也不知如何過生活。生老病死自有其一定的輪迴,但在她的心世界中,無疑是一種永無止盡的痛楚。
她是蕭素素。在雙親努力多年、尋遍良方、試過各種科學方法才終於生下來的試管嬰兒。當時蕭氏夫婦已近五十歲高齡,沒有人會責怪他們欣喜若狂之後接踵而來的溺愛行為。何況蕭素素是個不足月的早產兒。
不足月的小孩,身子骨大多比足月兄弱了些。尤其台灣的空氣品質不良,呼吸系統易染上毛病。蕭素素的過度受保護,源起於再出生時的體弱,令父母無比惶恐。如果可以,蕭氏夫婦根本不想讓寶貝女兒上學,所以她不曾上過幼稚園,往後的教育階段有三分之一的時間是請病假在家中休養的。老年得子,夫妻倆先後由工作崗位上辦理退休,全心全意、草木皆兵的守護著這得來不易的女兒。他們不在乎這種病態的行為有多麼招人非議,他們只要掌上珍寶幸福健康,不知人間疾苦的活在他們嚴密的守護之下。
但他們會老、會死,體力不再能負荷得了周全的保護網,何況他們是在四、五十歲的高齡才產下一女。他們開始著急,急著想找一名會與他們相同疼女兒入命的男子來接續這個工作。
那實在是太簡單不過的事了。蕭素素的容貌不但集合父母雙方的優點,並且更加美上數十倍,美得脫俗出塵不似凡品,如何不使男人趨之若鶩?
在攜女兒出門參加表親婚禮的場合中,一名英俊瀟灑、熱情出色的男人出現了。他熱烈且盲目的追求她,也如同曾經動過此企圖的男士相同,他也遇到空前的挫敗與阻力——蕭氏夫婦絕不讓人近他們女兒三公尺以內的。
蕭氏夫婦不僅上下學準時接送她,中午更親自拎便當來學校與女兒共進午餐。有時她只有早上的課,他們更索性坐在校園一角等女兒下課。
從來沒有任何人可以接近蕭素素,即使她的同性同學也不例外。
但那男人鍥而不捨的追求今蕭氏夫婦動容了。若非蕭母的身體變差,那男人是絕對不會有機會的,不管那男人條件有多麼好。
他們意識到自己的生命終究會走到盡頭,而且也離盡頭那端不太遠了。那名叫唐彧的熱情男子在適當的時機雀屏中選。他們將女兒交給了他。
蕭素素向來是沒意見的,因為她知道父母巴不得給她全世界最好的一切,因此他們的決定都是對的——即使她完全不明白嫁人代表什麼意義。父母給她看的書籍不外乎強調人性至善至純的文學讀物。從小時候的「小王子」、「快樂王子」、「美人魚」到長大後的「海倫凱勒」、「南丁格爾」、「德蕾沙修女傳」——從來不曾有性方面的知識來讓她知曉夫妻一定得做那種事,或所謂的「幸福快樂」代表什麼意義。
凡是蕭氏夫婦覺得不潔的,會污染她心靈的東西,一律在交到她手中之前過濾刪除。例如:健康教育課本中有關性教育那幾章。
如果她的世界一直有父母守護著,那麼她會恨幸福、很快樂,即使無知,即使她活在象牙塔之內。但父母先後與世長辭了,而她在新婚之夜便過著驚惶恐懼的生活。
她不知道她的丈夫為什麼要脫光她衣服,並且弄痛她。她不能理解發生了什麼事,從沒有人告訴她婚姻生活是那樣的。
那個男人曾經有一陣子非常有耐心的引導她,也給她看了許多書,除了這種困擾人、今人羞窘的事情以外,他真的可以說非常疼她的可是,直到他明白了她不願走入他的世界,也走不出自己的世界之後,一次又一次的挫敗令他的眼神愈來愈冰冷。他曾經問她:為什麼沒有人告訴我,你是一個自閉症患者?
她是有病的人嗎?她只是很怕生人,很不喜歡陌生的環境,不喜歡喧嘩,不喜歡看到一大堆不認得的人與她握手。這代表有病嗎?
她不敢與父母說這件事,因為怕他們擔心。父母就是認為她一定會幸福才讓她嫁人,如果他們知道她甚至怕到不敢走出房門,一定會恨傷心。不能說,不能說……
夫妻之間的恩愛親密,她常是怕得全身僵硬,所以也漸漸減少了這種行為。當她懷孕時,真正是舒了一口氣,因為他會為了孩子著想不會再碰她。
可是沒料到生孩子居然這麼的痛!痛到幾乎讓她希望以死來求解脫。
她一定不是個完整的女人,不然她不會將自己的兒子視若惡魔的避之唯恐不及。哭了,餓了,尿布濕了,她只會逃避的轉身跑開,讓丈夫與傭人去接手所有必要的善後事宜。
當然漂亮的小生命令她感到新奇。只要他不哭時,她也是喜愛待在他身邊的,雖然仍怨著他今她痛徹心肺,幾乎斷送一條命,但骨血總是相連,她並不若外人所傳的那麼可惡。只是小嬰兒的哭鬧會令她沮喪、不知所措。何況在小嬰兒出生的一年間,她的父母先後與世長辭,狂湧而來的悲傷令她無力去與兒子營造出新的親子關係,而也沒有人拉她走出悲痛的深淵重新過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