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點,在身邊的方笙陷入舒適的睡眠之後,他看了她好半晌,才為她蓋好被子,起身走向書房。
他一直知道方笙是特別的女子。她外表纖弱美麗得彷彿是不堪一碰的水晶玻璃娃娃;是典型千金閨秀的長相,猶如溫室中被刻意培植成不知人間有險惡的純真百合。但那只是她的外表。在那樣的面孔之下,她前衛、獨立自主,勇於奪取自己所要的。太聰明、太圓滑。卻也有屬於她的純真與執著。致使她永遠有一雙不染雜質的黑白分明眼眸。
在商埸上與人交鋒,誰會勝得了她呵?扮豬吃老虎的哲學怕是沒有人比她更能掌握其中精髓了!連他也都要不禁俯首稱臣了。
隨時開著的電腦螢幕上突然出現一排英文字,拉回他的心神,沉鬱的心情卻怎麼也移轉不了。
「鐘,你在嗎?」
鍾適立即在鍵盤上敲了一些字母回應。
「湯,有事?」
「嘿!今日上機的時間比平常晚,是不是那老頭又把你當超人在操?」這一排字出現完後,浮出一張刻薄的面孔,好巧不巧。正以簡單的幾筆勾軌出傳神的鍾重陽Q版畫像。不僅頭頂長角,還露出尖尖的犬齒與蝙蝠翅膀。可見電腦另一端的人對此人有多麼感冒。
「沒,私人的事。油井開採的進度如何?」沒有打屁的心情,他直接問著正事。
「如你所料,上回探測到的反應並非來自一些殘渣原油所致,事實上,我們可能要成為石油大亨。這一回,即使油井中蘊含的原油有限,也足以令阿拉伯大公國的各領導人對我們刮目相看了。」
「幹得好,湯,辛苦了!」鍾適僅是舒展眉心,並沒有如對方的欣喜若狂。
電腦另一頭又鍵入了許多進度上的問題,正好符合他需要移轉注意力的心情。此刻他萬分感謝夥伴傳送來的大量工作,使他得以全心全意的投注其中,暫時可以忘卻他的煩悶與他屋內的女子。
方笙啊!一個注定要使他的生活掀起浪濤的女子!他衷心希望……永遠不會有傷害她的一天。即使他終究無法回報她的感情——而,他知道,那即是方笙要的。
在事業上,鍾適除了是「華康集團」裡永遠有能力而無實權的特助之外,誰也不會料到他尚能在令人喘不過氣的成山公事中,游刃有餘的經營起自己真正有興趣的事業。
也幸好他十五年前在英國貴族學校求學時,認識了湯森.艾普克,一個身份特殊的混血兒。其父是阿拉伯大公國中某一小柄的貴族,而其母則是英國人。
阿拉伯世界中,不僅護己排外,更是依照自己的規範去治理一切,全然不若其他國家依附著白人定的規則去遵循,尤其以自大的美國人馬首是瞻。任何一個女子嫁入阿拉伯世界中,依然永遠無法入籍為阿拉伯人,頂多給予永久居留權罷了!所享的福利也是有所保留的。但其子女倒不致於受太多不平等待遇,混血兒的湯森雖是棕髮白膚,但依然被視為阿拉伯人,之所以他們組成的石油公司得以順利的進入阿拉伯世界中探戡開採,而不受太多刁難。
在五年前再度聯絡上之後,他們一直以這種方式做公事上的溝通,有時湯森會來香港——約莫一年六次,渡假兼討論公司營運,再不然也就是鍾適前往各國出差時,事先約定會面地點。居然五年來都維繫良好,也在二年前公司開始有利潤呈現,這是挺不可思議的合作方式。
如果鍾適有更充裕的時間去經營,那麼他們共組的石油公司不會以「牛步」(生性急躁的湯森形容詞)的方式成長,直到近年來才見一點點紅。
可是他沒有時間。鍾重陽是個多疑又嚴苛的上司,他防著有能力的人,又想同時搾光其百分之百的能力貢獻在他的事業王國中。如果他認定鍾適可以一天工作十六個小時而不累倒。那他就會徹底把十六個小時的工作量壓在鍾適身上;更別說同時要他負責許多公司的業務成長責任了。
還能分出時間紮實建立自己的事業,實屬不易。尤其成功的瞞住鍾重陽那隻老狐狸,應也要算上鍾適的成就之一。
如果他有野心,也不是用在貪圖他人財物之上。
這一點,鍾重陽是不會懂的。畢竟他老人家一生所圖的,就是不屬於他名下的財富,又那會相信有人一旦位高權重之後,卻無所求呢?
直到與湯森討論完公事,已是香港的早晨六點半了。由他這方窗口看出去,大潭灣的水澤正迎向朝陽的燦亮,湯成一波又一波的瀲灩波光。他關上電腦,上雙眸,倍感疲累的精神與身軀並不能教他沉入睡眠中。
拜鍾老爺所賜,他養成了少許睡眠的習性,不過在香港這個快節奏的城市,若是有太充裕的睡眠未免顯得浪費。
「鍾適?」門框被敲了兩下,傳來方笙略帶睡意的聲音。她站在書房門口,等待他的邀請,並不莽撞的闖入他人辦公處而以為理所當然。即使書房的門沒有關,但她仍是有所自律。
他起身看她。
「醒了?要不要再睡一會?十點左右再陪你去筆架山的別墅拿回衣物。我會替你買好機票。」他走到門口,克制自己必須與她有所距離,不能再失控的碰她——而這幾乎耗盡了他向來引以為傲的自制力。
她臉色微變,鍾適仍是決意丟她回台灣。當成兩人之間什麼也不曾有過嗎?
如果她會順著他的心,那麼她大可不必來了,只要她活著的一天,他休想娶她以外的女人。看來鍾適還不明白一個女人的固執,可以堅定到什麼地步,老實說,她有點氣他了。
「你可以送我回筆架山,與那群色狼公子們為伍,但你沒資格命令我回台灣。對不起,你的權利只有把我丟出你的公寓而已。」漫不經心的轉身而去,打算換上她的禮服,回何公子的別墅後再從長計議。顯然她大高估了自己的魅力,以為重拾舊情便可以讓他決定不去犧牲他的愛情,不去與沒感情的千金小姐成親。但鍾適這人比她所能理解的更加有容忍性,甚至偉大到容忍把自己的一生交付在毫無幸福可言的婚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