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努力地想要睜開眼睛看清是誰多管閒事,敢再將他送回醫院。
一張清麗姣好的臉孔映進他幾已半閉的眼簾,似曾相識的容顏,在哪兒見過?
他的腦子一片混亂,心悸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了,死神又在向他叩門了。不管那個有著標緻五官的女孩,是否與他相識,她都已經觸犯了他的大忌,不該在他千方百計才逃離開醫院後,又提到他最痛恨聽到的字眼,一股腦兒地將對自身不舒適的怨氣遷怒到那女孩身上,甚至終她推開,目露凶光地瞪著人家,彷彿她就是他體內那些不乖的基因,振臂疾呼——
「我再也不要住進醫院了——」
最後的一絲力氣也透支了,他的腦門發脹,雙眼緊閉,身體一寸一寸地往後傾倒,地心引力在那一刻攫住他的背。
在他的意識即將關閉起來的最後一秒,耳朵還殘存著些微作用,隱隱約約聽到不遠處傳來一男一女的對話聲。
「姑娘,請間現在是什麼時辰?」
「九點九分。」
一九九九年九月九日九點九分,這麼多的「久」所組成的十九歲生日,卻是一個不長久的生命,多諷刺啊!
當他的身體昏倒之際,嘴角泛著一抹無奈的笑容。
不是說黑暗的盡頭必有黎明,為何他的世界裡一直都是晦暗無光,黎明呢?在哪兒?被誰搶走了?
他慢慢地轉醒過來,這一回又是睡了多久呢?眼皮睜不開來,耳朵倒先恢復功能了,有一些聲音聽來像很遠,又覺得很近,縹縹緲緲地敲醒他的意識。
「那你是他的女朋友?」
「不是的、不是的。」回答得很急促。
「那你到底是他的什麼人?」這次的聲音透著不耐煩。「總不好把你寫成『路人甲』吧?」
這是什麼地方?又是誰拚命在說話?一直在他耳邊吵個不停,叨叨絮絮的像只麻雀,他想開口抗議,卻力不從心,只能無奈又厭煩地聽著那些嘈雜的聲音。
「我是他大學裡熱音社社長的妹妹的同學。」
熱音社?想起了音樂,那是他生命中唯一抒發不平的出口,是誰在談熱音社?
他想睜開眼睛看看是誰在談熱音社?
「那你總該知道他的名字吧?」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好像叫『夏霖』。」
是誰在喊他的名字?有人在他身上的口袋裡翻找著什麼東西,他沒有加以理會,就是想理會也沒力氣,此刻他集中全身所有的力量在眼皮上,使勁一搏,要把眼皮抬上去,呀——、開。眼、來、啊——
黎明終於出現了,刺眼的光線,扎進來了,他的眼簾像戲院裡開場前的紅絨布簾子,慢慢、慢慢地收起來,直到整個白色的螢光幕露出臉來,他看到眼前那只吱吱喳喳叫個不停的麻雀了,就是那個似曾相識的女孩。
她怎麼這在?難道她真的送他到醫院來了?!他慌亂地左右張望著,其實不必看了,他已經聞到醫院裡那股特有的氣味了,那是他連作夢都會害怕的氣味。
「誰讓你送我來醫院!」緊皺著眉頭,眼裡燃燒著火氣,她憑什麼送他來這裡,她以為她是誰啊。
瞧那女孩一臉無辜地看看旁邊的護士。護士聳聳肩又攤攤手,她居然還裝委屈地緊咬著嘴唇。「我是好心——」還說好心?!豈有此理!
「多事!」
他被這個無聊到亂送人到醫院的女孩氣得血脈賁張,血壓上升,趕緊又躺回急診室的臨時病床上,緊閉著雙眼,試圖深呼吸幾口,緩和情緒。
「好心沒好報!」那女孩還兀自嘟囔著。
她這算哪門子的好心?!
「好了,『熱音社社長的妹妹的同學』,你在這兒填一下電話地址,然後也該趕回去上課了吧!」
是護士小姐的聲音,她稱呼那個多管閒事的女孩子叫「熱音社社長的妹妹的同學」,這麼長的稱呼當然不是姓名,熱音社社長的妹妹的同學?!
「糟了!」
那女孩突然大叫一聲,像陣風似地吹散他記憶中的模糊地帶,一切原委才逐漸清明開來。
他想起來了,熱音社社長的妹妹指的是侯亞農的妹妹候敏,而候敏的同學他只見過一個,暑假裡,在山上集訓時,見過一個叫「路小築」的女孩,同樣擁有一張細緻的臉龐,時而羞澀時而倔強的女孩。
「我的杏仁露呢?」
什麼意思?她怎麼會在醫院裡喊著杏仁露呢?
「莫名其妙!」那女孩走後,他低低地削了一句。
護士看不過去,替那個叫路小築的女孩討人情。」你該感謝她的,要不是她及時送你過來,你恐怕早就……」護士的臉色,他看得懂,那個表情叫「一命嗚呼」。
「你直接說沒關係,我不介意。」他冷冷地說著,那股寒意大概凍著了護士小姐,瞧她的臉色有點難看。
「你等一下,醫生馬上來了。」護士小姐丟下手中的表格資料,飛快地走掉,避之唯恐不及似的。
連死都不怕的人,很可怕吧?!
趁護士離開的當兒,夏霖拿過那份資料,快速地瞄一眼,路小築的電話和地址,直接輸入腦中的記憶庫裡,他翻身下床,步出急診室的大門。
陽光出來了,金粉似的灑得人滿頭滿臉都是舒暢,望著洶湧來去的人潮,一眼就尋著路小築的人影消失在街角,他想,他終於找到一個慾望了。
慾望愛情!
☆ ☆ ☆
兩個人如果真的有緣,是絕對甩不開對方的。
但是緣分何時才會降臨?又是否有足夠的時間去等待呢?老天爺未曾給他一個明確的答案,不過,路小築的出現,對他而言,何嘗不是臨別的眷顧呢?
昔日的他,自我封閉,拒絕與外界有大多的對話,除了音樂,那是他想留點東西在人世問,算是「到此一遊」的心態吧,並不是要那些不相於的人們記得他,只是證明他曾經來走這一遭。
昨晚深夜裡,他又睡不著了,腦子裡一個聲音在吶喊著,盤旋在心原的某種感受像火山一般要爆發出來,他抽掉整包的香煙,連夜譜寫了一首歌詞,歌名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