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過香後,花露走到廟宇後側的工作間,濃濃的木香撲鼻而來,師傅們正在雕刻,那一雙雙受過清水租師爺祝福的手靈巧地動著,古樸中更顯莊嚴,她心中盈溢感動的情懷,不忍稍去,不覺時光飛過。
有一個聲音由後面傳來。
花靈沒反應,等她發覺那是對她而發的,那聲音已和她並排而立了。
「你找到了好地方。」
「宋問!你怎麼也來了,真巧!」
「不是巧合。我去你家,見到你的留言,飛車趕來的。」
花靈端詳站在眼前的青年,心不再寧靜,喉嚨乾燥起來。
「有什麼事嗎?」她摸摸喉嚨。
「我去給你討一杯水來。」宋問轉身就走。
喝過白開水,喉嚨舒服了,卻覺天熱起來,什麼心靜自然涼,全拋得一乾二淨「花靈!」
「嗯?」
「看著我。」
「不看,你臉上又沒長花。」
「你肩膀不疼了嗎,怎麼自己開車就跑出來?」
「我有吃藥,不礙事了。」花靈仍然芳心悸悸。
「花靈,看著我,我要跟你說一件很重要的事。」
宋問的語氣有點兒生硬,顯得不太自在。
「怎麼回事?」
「你看過王棟預備開畫展的作品嗎?」
「沒有。」花靈的眼光轉而迷惘,不知所措。「你見過了?有什麼不對嗎?是不是畫得不好?這都因為最近我的事太煩他了。」
「你別擔心,他畫得很好,可以說是太好了!」
宋問稍微沉默了一下,希望花靈沒有注意到他的聲音意外地尖銳起來,因為到現在他還處於震撼的情緒之中,他早知王棟有著錦繡才華,但萬萬沒料到他真的能以一個字作為主題,畫出六十六幅傑作。
「為什麼你這樣盯著我看?」那不是愛慕的表情,花靈的話裡多多少少帶點不愉快的味道。
「你真的沒有看過?」
「沒有。其實我從來不到地下室去,那似乎是阿棟的禁地。」
「你應該看的。」
「他說過,不歡迎在創作過程中有人在一旁出意見,那會擾亂他的心思。我想也對。所以除非他主動邀請,我是不會去打擾他的。」
三轉兩轉回到鼓樓前,宋問但覺自己的心沐浴在朝陽中,承受著鍾敲鼓擊,卻又不能夠喊疼。王棟的畫讓他明瞭自己沒有這個資格,天真的花靈還懵懂未知。
花靈背著手睇他:「你今天很奇怪,老遠跑來只為了跟我談阿棟的畫嗎?」
「談你母親的事你願意嗎?」
花鍰轉過身去,肩膀撐得硬邦邦的。
「看得出來你很苦惱,我算是一個局外人,能夠比較客觀的看待這件事,你當作是同我訴苦也好,總要把事情談開了才好有個結局。」
花靈的眼睛朝向地面,嘴巴閉得緊緊的,像啃咬著也似。以宋問的角度看,更覺得她的鼻樑細直好看。
「花靈,我希望最少能為你做一點事,這樣我才不會覺得自己可憐。」
她以一種奇妙的神情盯著宋問,不懂他的意思。
「如果我對你毫無幫助,我會失去愛你的勇氣。昨晚我根本睡不著,天一亮便趕往你家,又趕來這裡,對自己不能在你有煩惱時伸出援手,只能在一旁乾著急,那種滋味彷若離你千里之遙般的難過。」
「天吶,宋問,你--」
「我終於說出口了是不是?」宋問露出了微笑。「我知道我只能說一次,離開此地後你再問我,我也不會承認,但現在我還是要說,花靈,我真的愛你。」
似世紀般漫長,宋問凝神望著花靈那泛著紅暈的臉龐,混合著快樂與不知所措,吶吶不得語,只是一顆心跳得好快。
「讓我幫助你,花靈。」
「一定要談那件事嗎?」她的快樂減少了,煩惱又浮上面容。
「王棟偏袒你,不免重妻子而輕旁人,失去客觀性,其他人未必肯管這等家務事,所以這壞人只有我來做。」
花靈變成大理石雕像似的靜立不動,宋問像是再也忍受不了,爆出一句話來:「天啊!你要我懇求你嗎?」
「我……我不知道要怎麼說啦!」她盡可能帶著閒閒的語氣,好顯得她不在乎那問題。
「除了順從自己的心意以外,又能怎麼樣?」
「你確定自己的心意了嗎?」
「你不要一直逼我,我還……沒想出來。」花靈扮出一副苦瓜相。「這不只是我認不認她的問題,更是……更是……」
「更是你潛意識中一直在排斥有一天她會重新出現的可能性!」宋問不疾不徐的說,「關於令堂當年拋夫棄女的無情舉動,這麼多年來你不曾忘記,更拒絕被時間沖淡,這才是你心結所在。」
「不用你管!」讓人看穿心事總是難堪的。
「花靈,你必須想一想,當年令堂就跟現在的你一樣年輕,犯錯是免不了的。其實有誰存心要鑄下大錯呢?往往只是稍微不慎走錯一步,便再也難以回頭的錯下去。」宋問聲調持平的說,「如果沒有意外,你可以再活五、六十年,甚至更久,然而,花靈,你敢發誓你這一生都不會做下錯事嗎?」
花靈顯得不悅,但即使如此,宋問仍然覺得她是他心目中最美麗的。白嫩的皮膚,烏黑的星眸,典雅的五官,如雲的秀髮披瀉在肩上,這麼美的女子何以顯得心腸硬呢?
「你很年輕,可以慢慢改變心意,等上二十年、三十年對你而言不算什麼,不過到了那時候恐怕令堂已經不在了。」
花靈臉色變了,微微抖顫數下。
宋問說完他要說的,沒有逗留太久,便趕回台北去了。
花靈心頭很亂,不想這麼早回家,驅車亂逛,進人鶯歌鎮。把車停在市場附近,吃了點東西,信步走向尖山埔路,一間又一間的陶藝店,古雅之風頻頻招喚她,不免將煩惱暫忘,陶然自得於藝術殿堂。
看中意一隻古拙的瓶子,沒有花稍的造型與色彩,予人自自然然的溫暖感受,想像擺它在茶几上,插上一蓬快樂鮮潔的花束,互相陪襯,彼此輝映,可又誰也搶不去誰的獨有風采,可多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