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很厚、她不曾受傷,可雙腿虛弱得撐不住身體,以致坐倒在雪地上。雪地很冷,她的體溫很快便融化了身下的積雪,雪水滲透了她薄薄的單衣。
「你終於要殺我了?」
朱高煦不語,只是凶狠地盯著她。
面對他猙獰的目光,即使最勇猛的武士也會雙腿發顫,可他竟看到她的唇畔有著上揚的微笑!
該死!
「那麼──動手吧!」方施揚頸受死。
她曾答應母親會好好活下去,可活著好累!既然她承諾了不能懦弱地自殺,那麼借他之手給自己一個解脫,應該不算是違背對母親的承諾吧!
「妳──該死!」
朱高煦的話充滿了血腥的味道,她相信他就要殺死她了,可──
「這是什麼?」下意識握住他塞到她手裡的東西,方施不解地問。
「骨哨!我會告訴妳它的來歷。」
「不!我不想知道。」許多時候,無知就等於快樂,這一世,她的不幸就在於她擁有預知的能力,如果有來生,她會乞求老天賜予她無知的幸福。
「這是人骨骨哨!」朱高煦箝制住她的小臉,強迫她面對自己嗜殺的雙眼。
「人骨?」他的眼神讓她不安,他的話則逼出了她的恐懼。
「對,取自我殺的第一個人!」
那年他才十四歲,卻已體會到死亡的滋味,也知道作為朱棣的兒子,他這一生注定與平凡安適無緣!
骨哨滑出方施無力的手指,掉落在雪地裡。
「想要命時,就吹響它!」朱高煦屈膝拾起那只骨哨,強塞進她的手裡,然後躍上馬背狂奔而去。
馬蹄疾馳,掀起了漫天的風雪,遮蔽了她的臉,也迷失了她的神志。
風定雪止,天地茫茫,只留下她一人獨坐在茫茫的白雪之中。她的手裡仍握著那只骨哨,然後幻覺突如其來──
屍橫遍野、血流成河的……
這──該是沙場的情景吧?
那麼,這只骨哨又該是哪一具屍體的指骨?
然後,她看見了那少年的身影。
揮下的刀鋒帶起一溜的寒光,腥紅的血自戰袍中噴湧而出,頭顱翻滾在腳旁……
觸目所及的都是一片血紅啊!
她的耳裡聽見哭泣聲,心裡泛起一種陌生的戰慄──那是初次殺人的恐懼!那少年的恐懼穿越了時空,擊中了她的心房。
手中的骨哨似乎變得好燙!
「不──不──」她不要再經歷一次了,真的不要再……她已無法再承受不屬於她的痛!
在驚叫聲中,骨哨滾落在雪地裡,失去這現實與幻覺的媒介,恐怖的幻像終於停止了。
雪仍在下,不一會兒骨哨就沒入積雪不見了。
好冷!
漫天的風雪帶走了身體的熱量,一襲單衣更擋不住冬季的嚴寒。
不知過了多久,她不再覺得冷,只是她的全身都在痛,痛極之後就是麻木了。
方施知道自己就快死了,可意外的是,她壓根不曾覺得有一絲恐懼或是留戀,她的唇角是帶笑的。
不遠處,雪地裡血跡殷紅,劫後餘生的女孩聽到這邊有響動,正掙扎著爬過來。
「救……救我……」
女孩仍記得母親用生命羽翼護著她時,對她說的那三個字──活下去!
於是,在這個無名的小山上,方施與方寧,這兩個都因方孝孺事件而家破人亡的方家女孩,在這皚皚白雪中相遇了。
「救我!」
一隻被鮮血染紅的小手扯住了方施的衣襬。結冰後的布料比平常脆弱許多,「嗤」的一聲就扯制了,露出下面已凍成醬紫色的柔嫩肌膚。
「救……我……」
小手攀上方施的膝頭,方施的眼睛正對上方寧的,她發現那眼裡有著恐懼,有著茫然,更多的則是無助,她下意識抱住了這仍然溫暖的小身體。
要活下去!
女孩的周圍凝繞著另一種氣息,方施知道那是母愛的力量,曾經也有一個溫暖的懷抱給予她愛,以及活著的力量!
她知道,她無法坐視這荏弱的生命死去。
雪越下越大,她們單薄的身影被雪埋住了半身。
骨哨,骨哨在哪裡?
方施被凍僵的手在雪層中摸索,終於……她找到它了!
她顫抖著手,強忍善被幻覺衝擊的不適感,將骨哨送至唇畔想要吹響它,不料她已然凍僵的唇舌根本無法勝任這本來並不艱難的工作!
不──
她的心中充滿了挫敗感,淚水滑出眼眶,在漫天風雪中凍成了冰!
她知道不用很久,她們就會被白雪淹沒,成為雪神的祭品!
☆ ☆ ☆
朱高煦試圖專心的享受眼前的佳人美酒,可該死的,他的專注已遺失在那片冰天雪地中!
他忽然起身,艷姬正用櫻桃小嘴含了美酒哺喂到他的嘴裡,卻頓時狼狽地被推倒滾倒在地上。
「王爺……」艷姬嬌嗔。
朱高煦理也不理她,只打開房門,大聲吩咐,「去請術赤大人。」
侍衛立刻如飛般的去了,不多時,術赤已出現在他面前。
「有消息了嗎?」朱高煦擰著濃眉,一臉的不悅。
看樣子,朱高煦正在火頭上,深知明哲保身的術赤當然不會傻得在這時捋虎鬚。
「還沒有,不過應該快了吧!」
沒人能耐得住嚴冬的酷寒,更毋庸說此刻只著一襲單衣的她。不過,一組隨時準備救援的士卒就守在半里之外,只等哨音響起,就能即刻行救人之事。
以他們的身手,絕對能在第一時間內將人救出,除非是她已經凍斃了!不過,在習慣燕地苦寒的他們看來,這天氣只能算是小寒而已,要說能凍死人,那簡直是笑話!
可術赤第一次意識到,在南方人的眼裡,這天氣已冷得夠嗆!
何況……她還只是一個十四歲的孩子!一個纖弱女孩的耐寒力怎能與習慣了燕地苦寒的成年男人比!
老天!她該不會已經凍死了吧?
一念至此,術赤的一張臉變得煞白。
同時,朱高煦也意識到這點,霎時,他的一張臉竟變得比雪更蒼白。
「王爺……」
術赤還沒想好對策,朱高煦已衝出屋子,奔入馬房,躍上坐騎,狂奔出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