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當男孩一躍成為頂天立地的俊兒郎,身邊的人們啊,無不引頸期盼他討一房才貌雙全的好媳婦;當小女娃有一天出落得亭亭玉立,四周的三姑六婆七嬸九姨媽無不急著為她挑選一位人中龍鳳的好夫婿,完成其終身大事,如此,才算盡了長輩們的責任,放下了心頭重擔。兩個好家庭,各有一位到了適婚年齡的兒子和女兒,雙方家長乃是多年知交,兩家門風又挺合襯的,那麼有意無意的表露出極欲結為親家,規上加親一番,也是合乎常理的。
風雷山莊的大家長——風太君……當年就是被人這樣撮合一對,和雷莊的繼承人兩家合成一家,創建了今日所看到的風雷山莊。生下兩子,長子雷峒山繼承夫家香火,次子風曉寒挑起娘家的香煙,二十年後又各自娶妻生兒育女。歲月如風穿梭而逝,風雷山莊壯大了,熱鬧了,麻煩也跟著來了。
第三代的子嗣,各有各的長處,也各有各的毛病,這樣不打緊,要命的是,一個比一個「可愛」——可憐沒人愛。
雷峒山育有三名子女:
長子雷平蕭,長得是一表人才,可惜有點英俊「稍傻」,忠厚有餘,氣魄不足,望之不似當莊主的料,去年求親被拒,既羞且怒,突然離家出走,至今下落不明,生死難料。
次子雷揚,原名岳揚,傳聞是雷峒山的私生子,因雷平蕭的失蹤,行情正逐漸看漲中。奈何生性疏狂、傲慢,不知是有心無心的得罪多少位准岳父,落得至今仍孤家寡人,依然死性不改,酷愛冷嘲熱諷。
一女雷洞春,雖然貌不驚人,卻是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樣樣皆通,而且一點也不曉得謙虛,多少慕名而來的青年才俊都被她一句「巧婦不伴拙夫眠」嚇得打退堂鼓,至今尚無人能通過她設下的三堂考試。
放眼當今俗世,有哪個男人既能夠文武雙全,長得又是文質彬彬、風流倜儻,還要懂得營生賺進大把銀兩供養嬌娘,並且擅長吟風弄月、彈琴作文章那一套啊?!
即使真有月下老人,他老人家也訂做不出來吧!
邪門的是,真有這樣一號稀有動物。
段拂就是。
段拂他面如冠玉,風度翩翩,宛然玉樹臨風。
段拂能言善道,出口成章,知書達禮。
段拂出身名門,伯父是鎮守邊關的大將軍,段家的祖居「來鳳園」是江南數一數二的名園,富甲一方。
段拂善曉音律,一曲「百鳥朝凰」,優美流暢,彷彿隱含魔力的琴聲引來無數鳥雀高踞枝頭齊鳴唱和,一時轟動江南,名震公卿。
段拂啊段拂,是閨中少女的夢裡情人,是所有女性的天敵!據說,沒有女人能不因段拂的輕輕一笑,而著迷得心頭小鹿紛紛亂撞的。
段拂最是溫文有禮,即使面對最霸道、最難纏、最小人、最……總之一句話,就是風雷山莊中最不像女人的女人——風蝶影——他依然寵辱不驚,老神在在,絲毫火氣也沒有。
風蝶影討厭段拂,簡直討厭得要命。
風蝶影不是別人,正是風雷山莊二莊主風曉寒的獨生女。
風蝶影福大命大,認識的人都這麼說,因為她剛好、恰巧、正是段拂指腹為婚的未婚妻。
凡是女人,對風蝶影無不是羨慕又嫉妒。
凡是男人,對段拂無不投以同情、可憐的眼光,包括他的准岳父在內。
你說,風蝶影嚥得下這口氣嗎?
當然不。所以,可想而知的今日、明日,以及未來的每一日,風雷山莊依然會熱鬧不休,風波不斷。
第一章
「花霞,你起來!昨夜我思來想去,想想腦袋瓜子脹大了三十倍,終於悟通了一個天大地大的大道理!你不聽就太沒天理了,趕快醒來!」風蝶影拉長了她與生俱來的、稍嫌童稚的聲音——這點「不成熟」是她唯一肯承認、自我飲恨的缺點——一鳴驚人地朝她的表姊又拉又扯,附帶獅吼的鬧著、嚷著,一副不引人注目誓不甘休的模樣,實在有違風蝶影的一貫形象。「你賴床?好!我馬上四處去宣揚你的小名:阿花!阿花!阿花!」「三八阿花向花霞是三三八八的阿花!」「你皮在癢了,瘋小蝶!」聽了一夜春雨,直至天方肚白才倦極倚榻而眠的向花霞,很苦命的睜開她那雙自娘胎裡帶出來的瞇瞇眼,這對迷霧般的雙眸,使她看起來似乎很迷糊的樣子,其實她的聰明機智不下於風太君,甚至心眼尚比風太君多一竅—聽得懂風蝶影誇張的、獨出心裁的話語,又沒給她氣得老一歲。「你是醒了沒有?」風蝶影的大眼對上人家的小眼,不怎麼放心的伸手去掀人家的眼皮,行為這般頑劣,一點都不體恤人家是天生的瞇瞇眼,不是故意裝出愛困的樣子,還說風涼話。「窗戶要用窗竿撐開才見得了光,我看你的靈魂之窗也需訂做兩根窗竿才行哦,要不然老是看不見你的眼睛……咦,你在翻白眼瞪我嗎?好好笑,看不出你也有眼白!」向花霞「努力」瞪人。「你是老太婆上雞窩——」
「什麼意思?」
「奔(笨)蛋!」「你才是老虎戴念珠——假善人!」風蝶影立刻張牙舞爪的反擊。「人人稱揚的真淑女,在你指腹為婚的『相公』面前便原形畢露,『寡婦心腸、晚娘手段』的欺壓我、刻薄我、凌虐我!哦,我怎麼會這樣地不幸啊!紅顏薄命,難道美麗也是一種錯誤嗎?」還很有感情的擠出兩滴眼淚來。
「天哪,做賊的喊捉賊!不行,我要吐了,惡!」她愈發驚天動地了。「你有了?」眼睛骨碌轉的淨往人家肚腹盯看。
「你才有了——神經病!」向花霞很淑女的幽然輕歎,一雙迷濛眼瞳飄飄然游移至窗外,遠遠地,疑真似假的好像聽到了賣花聲,「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詩中有畫,畫中有詩,多麼浪漫、閒適、雅致的一種情境,全教這比真蝴蝶更愛欺「花」的瘋小蝶給破壞了,時也命也,一是蝶一是花,向花霞啊向花霞,你命好苦哦!「阿花!阿花!」是可忍孰不可忍。「瘋小蝶我警告你,你再敢叫我阿……那個……那個不雅的名字,我就三天不跟你說話。」「你三天不理我,我正好整整三天在你耳邊叨叨唸唸:『阿花、阿花、三八阿花……』反正你不開口就不能罵人,阿——花!」風蝶影就是有本事氣得人家哇哇叫,自己卻依然嘻嘻笑。唯一的例外,就是段拂。段拂看她的表情,好像看到一個無聊、幼稚、沒知識的小孩,或者,一隻害蟲!所以她討厭段拂,討厭得要命。「我終於悟通了一個天大地大的大道理——我之所以會那麼不幸的和段拂指腹為婚,全都是因為你害的。」她義正詞嚴,沒半點開玩笑的直指表姊,揭發她的「罪狀」。「你的不幸?呵,你的不幸?」向花霞喃喃道:「唉,人人都以為是段拂的不幸呢!」「君子坦蕩蕩,有話請直說,不要故作小人狀。」「我不是君子,更不是小人,我實乃待嫁的閨中少女。」她搖頭。「常言雖道『女子無才便是德』,但你也別蠢得男女不分、陰陽不明。」「只有男人能當君子嗎?呸!我瞧你也是中了男人的毒。我偏要做個堂堂女君子,有話直言,並且要言不虛發。」才怪!花霞心頭嘀咕著:你最小人了。「先不談你和段拂指腹為婚有多麼『不幸』,你說,我怎麼害你了?」「想當初,也就是十七年前,你娘和我娘是很要好的表妹妹,兩人同時有了身孕,一時興起,兩家約定『同生女作姊妹,同生男作兄弟,一男一女結成夫妻』,我們未出世就被爹娘指腹為婚了是不是?誰知不久來了一個會算命的道士,算出我爹命中無子,只有一雙嬌女。呸!這算命的若有靈,世上再無窮人!但在當時,我爹似乎有幾分當真,認為我娘肚裡懷的是鳳胎,等到你出世,一看是個女娃,結親的誓言就有幾分作不得準,偏巧這時段伯父帶著五歲的段拂來拜年,見我爹煩惱,開口便道『若生女娃,合該是段家媳婦』!這可好了,我未出世即已訂了兩門親事,左右總有一方不落空,我爹也算用盡了心機,省得日後挑媳選婿的麻煩。可是,我何其無辜啊?不及落地就注定一生一世教段拂欺凌,你說,罪魁禍首不正是你嗎?恨你不生為男兒身,誤我一生好青春,你教我如何不怪你、不怨你?」風蝶影略顯稚氣的聲音,誇大的語氣,實在無法使人對她生氣。「哦,我懂了。」向花霞垂下睫毛,笑意不知不覺的浮上嘴角。「我曾經怨歎自己命苦,父母早逝,不得不寄人籬下,今朝才終於醒悟自已是多麼幸運啊,忝為女兒身,這才逃過了宿命的大劫。」「你不可以自怨自艾,爹娘待你和我這個女兒沒有兩樣,還常說臭道士算得挺準,眼前不正是一雙嬌女嗎?」小蝶忙不迭地出言安慰,使花霞倍覺溫馨感人,她知道小蝶其實是一位軟心腸的善良姑娘,但願段拂懂得珍惜。「等等,」善良之後是本能抬頭,她質疑。「最後那一句『逃過宿命的大劫』,那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