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冰巖沒對金乞兒行過禮,對薛姣卻極盡禮數。「小婿見過岳母。」
薛姣審慎地看著他,而後掩不住喜悅的說:「你果然眼光獨到,知曉我女兒的好處。只是,你們何不留在江南,大家也有個照應。」
郭冰巖盡量溫和地說:「我的家在北方。」彷彿只此一句已足夠。
的確,自古女人的命運莫不如此,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一旦出了娘家門,連父母都無權阻止女婿帶著女兒天南地北的四處討生活,有許多母女就這樣活生生的被隔絕了親情,直至斷了氣的那一天都不曾再相見。
「元寶!」薛姣難忍心痛,緊捉住女兒的手。
「娘,我會回來看你和弟弟,我一定會。」元寶溫柔的反握住母親的手,加強力道,給予保證。「是不是啊!巖哥哥?」
郭冰巖突然感覺一笈涼意竄上心頭,自己似乎被反將了一軍,然則,兩雙詣問的眼睛同時盯著他看,使他不得不回答,「我答應你想見母親時,隨時都可以回來。」
他對義父承諾,此生不在江南活動,不損及「修羅門」的一分一毫利益。所以,他只有遠走他鄉,但,在不驚動「修羅門」的情況下陪老婆回娘家,應該不至於犯忌諱。
「那就好,那就好。」薛姣掩不住喜悅之情,堆滿一臉迷人的笑容說:「賢婿果然是個明理人。」高帽子一戴,使人更加無法反悔。
「娘,這麼一來你放心了吧?」元寶也高興的舒了口氣。
薛姣戲謔道:「對你呀!我從來都不用太擔心。你是我生的,怎麼可能吃虧?我只是一時情緒激動,犯了為人父母都會犯的矛盾病。」
「矛盾病?那是什麼?」元寶粗率地問。
薛姣打趣地掀掀嘴角,一臉譎詐的微笑,「就是一方面老是煩惱你嫁不出去,等你有了婆家,卻又擔心我們母女從此不能再相見。」
「什麼嘛!我怎可能嫁不出去!」元寶哼道。
「可是到目前為止,也只有一位仁兄敢來提親。」
「那是其他人不識貨。」
「元寶!」郭冰巖出聲了,「我們該走了。我聽到有人朝這邊過來。」
薛姣奇道:「我什麼都沒聽見。」
不多時,果見黑暗中有燈火搖晃的光芒。
離情依依的愁緒再度瀰漫母女倆的心田,兩人眼裡同時閃起了淚光。
郭冰巖只有自助助人,朝薛姣躬身一揖,「岳母,後會有期。」語音未落,他的動作更快,猿臂抱起金元寶,影子微幌,已如幽靈般消失在蒼茫月色裡。
「元寶 賢婿 」薛姣簡直看花了眼。
一行人朝這邊趕來,為首的正是金乞兒。他對完了帳冊,想想薛姣這兒的風景好,美人也是風情萬種,便拋下稚嫩的小妾,往她住的園子裡來。
「夫人,你怎麼半夜也點燈,多浪費!咦,對了,方纔我聽你在喊叫 什麼元寶 這是幹嘛呀?你老是想不開。」
薛姣白了他一眼,又粲然一笑。
金乞兒看了,彷彿吃了顆舒心丸,她好久沒給他好臉色看。不過,她說的話他怎麼聽不懂。
「剛剛,我的女婿抱著元寶私奔去了!」
第八章
後記
曦光、夕陽,日出又日落,原來是寒暑默默的遞換。光陰,使一株小樹茁壯,欣欣向榮;光陰,也讓俊男美女的肩膀斜了,風霜隱藏不住的在鬢角、眼尾出現。
宋夫人如今孀居,已經不會很在意白髮的出現,她甚至有個感覺,她的蒼老會換來長子更多的敬重。只是身為女人的虛榮心,總是希望多留住一刻青春也是好的。
在族人眼裡,宋夫人是個很虔誠的信徒,每逢初一、十五,便到「晉祠」的聖母殿參拜,並且乘機命家丁抬十擔「難老泉」的泉水回家飲用。「難老泉」位於聖母殿南側,是晉水發源的地方,清澈無雜質,詩人李白曾吟詠:晉祠流水如碧玉,傲波龍鱗沙草綠。
除了這點嗜好,宋夫人一向深居簡出,名聲很好,教人挑不出毛病。
自從打江南歸來,夕過了一個年節,宋夫人的暈眩之症已較少發作,麥仙翁所開的方子頗有抑制之效用。只有她貼身的婢女知道,這些日子、宋夫人常常獨坐沉思,有時咬牙切齒,有時又像鬆了口氣,更不時喃喃自語:「我快老了 」、「我禁不起再一次的家變 」、「上蒼為什麼要一再捉弄我 」、「不行,我必須反抗 」種種異常言行,叫貼身丫頭很是擔心,又不敢去向莊主說,而和氣的三少爺則被莊主派往「十全山莊」去相親。
幸而,離初一愈近,宋夫人的精神又安定下來,已恢復了正常,丫頭因此明瞭去晉祠拜拜對宋夫人而言有多麼重要,便也期待著。
說到晉祠,它是為了紀念周武王次子姬虞而建的,亦稱唐叔虞祠。而聖母殿所供奉的便是姜子牙的女兒邑姜,周武王的王后,成王和叔虞的母親,周武王曾誇她「賢於內治,明胎教之道」,是周武王所列十位治國之臣中唯一的女性。宋朝為她立像建殿,是為了祀禱求雨。而一般民間婦女無疑是崇拜聖母的名望與形象。
到了初一,宋夫人照例輕車簡從的前往晉祠,家丁都候在門外,由貼身丫頭陪著去參拜,然後,宋夫人會讓丫頭自由的在難老泉附近玩一玩,她自個兒則信步閒逛,最後總是走向那已有三千多歲的周柏,此柏樹高十餘米,樹幹與地面成四十五度角,形成一片陰涼的所在。
宋夫人瞧瞧四下無人,將一小包東西從袖口遺落在陰暗的角落,轉身要走,忽被一隻手給扯住袖子。她心驚膽戰的回首一望,那是只又白又肥的老人的手,是她滋養了這只原本枯瘦的手,也肥了他整個乾枯的身軀,變得人模人樣,像個兒孫滿堂的老太爺。
「你 你要幹什麼?」宋夫人不知為什麼,總是怕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