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喜歡她一開口就提阿諾,只得裝作沒聽見。
「貞兒,私底下我可喚你小名,有旁人在場則按規矩來,知道吧!」
「我也可以叫你的名字嗎?」
「不行!我是夫你是妻,我是天你是地,你該叫我堡主或大哥,私底下稱一聲夫君倒是無妨。」燕無極贊成規矩立在先,以免日後她得寸進尺。
貞陽皺皺小鼻子,聽出他的自尊自大,及拒絕和人過分親近的意思,即使親密如妻者,也不過比他的屈下地位高些,並不表示他信任她。他真奇怪!貞陽一時也猜不透他,她沒有阿諾的精明,很容易對不瞭解的世俗事馬馬虎虎地迷糊過去。
「這裡的規矩很大嗎?夫君。」
她倒不難調教嘛!燕無極欣慰的想,笑道:「沒有官家規矩大,你會適應的。」官家有什麼規矩?在家裡,郭貞陽最隨性自在不過,總他這麼一說,簡直如魚得水,笑瞇了眼。「太好了!夫君,你家沒我家規矩,我一定能過得很開心。」
燕無極作夢也沒想到,她根本不清楚一般官家有哪些規矩,她只知道在郭家府中她生活得自由自在,沒想到嫁過來更加無拘無束,真是好!
於是,這對新婚夫婦各自露出滿忘的笑容。
然後,貞陽的奶媽福大娘率領寒碧等四名丫頭進來,收拾殘食,並將燕無極請到外頭去了。福大娘幫貞陽換下一層層的紅絲緞禮服,貞陽悄悄的問她:「你打聽到什麼沒有?關於我丈夫的。」
「他是堡主呢,在這兒他最大,底下人哪個敢說他不是。不過,照我觀察,每個人都非常敬重他,就好比我們敬重老爺一樣,沒事的,心肝。」
「他有沒有另外的女人?」
「沒有,一個都沒有。」福大娘朝她耳根輕道:「他這樣的地位,又不很年輕了,身邊怎會連個妾侍也沒有?心肝,這不大尋常。這幾晚他若一次也不碰你,可別自己委屈著,少爺還在迎賓館留住,他會替你拿主意。」貞陽差得雙頰紅暈直漫向耳根,若不是福大娘告訴她,她根本不解男女之事。
沐浴後,抹上自江南購得的香油,披上寬鬆的寢衣,丫頭扶她坐在妝怡前,福大娘在背後為她細心梳理一頭濃密的烏髮。凝望鏡中雙頰緋紅的自己,貞陽一時之間竟有種今夕何夕的虛幻,彷彿這一切均不是真實的情境,只是春花少女所作的一場幻夢「恭喜小姐……祝賀小姐和姑爺……」
似乎有人在朗念什麼辭,一時之間她仍回不過神來,等她心神歸位合一,週遭寂靜地彷彿針落可聞,奶娘呢?寒碧呢?美絹呢?什麼時候全都走光了?
時間,忽然怠了工,拖延行進的腳步,靜默中孤身地等待、期望、害怕、坐立不安,內心交雜著種種情緒,待會他進來時,該不該開口呢?又能同他說些什麼?原本互不相識的一對男女,一朝拜過堂,就可上床做夫妻?心中除了惶惑便是深沉的恐懼及無助,巴不得逃掉!
忽有落閂聲響傳自外廳,他回來了,回房來了!貞陽的手腳發軟,絕不能讓他看出她心中的慌亂失措!她強自鎮定,尊嚴地坐在原位不動。
珠簾捲起又落,燕無極高大的身軀彷如一道陰影壓向她頭頂,不容人忽視他。
心跳令她眼前一陣模糊,舌根打結,什麼尊嚴全丟光了,她覺得自己快暈過去了,身子不自主地經頭,該怎麼做呢?貞陽一點主張也沒有。穿著便服的燕無極,散發出一種無法分辨的氣息,似乎陌生,又似乎是前世來重逢的愛人,記憶中曾遺留久遠以前的親密,他溫柔一笑,伸出粗大硬實的手掌,握住她微顫的香軟小手,開了口: 「貞兒。」
輕輕被他抱入那有力的懷中,她覺得好虛弱,一股奇異的熱流從她馥柔的胸膛湧向喉嚨,湧向她嫣紅微啟的雙唇,他吻了她,他的吻愈來愈熱烈,彷彿急於掃除她心底所有的羞怯和陰霾,為這個夜燃燒起狂野的烈焰……
她分辨不出心底的感覺,卻不由自主地依偎得他更緊。
整個天地彷彿正在不停地旋轉、旋轉……
※※※ 陽光尚未升起,風中仍帶著黑夜的寒氣,郭鐵諾一個人靜靜的站在窗前,面對著窗外的春月,一身未褪的隆重禮服。
今夜注定要失眠了,他的小姊姊終究還是成了外姓人,嫁予草莽商人的頭目做老婆,值得嗎?她一直那麼小孩子氣,真受得了包括燕無極在內那群粗魯俗氣、市儈勢利、如蛇似狐的草莽商人?簡直糟蹋了他鍍金嵌玉的貴氣姊姊!
今天換是處在另一種狀況下結識燕無極,他會以不帶色彩的超然眼光看待這一類不同屬性的人,可是,誰教他要娶貞陽呢,阿諾不挑肥揀瘦才怪,官在很難把燕無極和他的寶貝姊姊聯想在一起。誰能想像一隻猛梟和一隻金絲雀被關在同一個籠子可以相安無事?可憐的金絲雀不被吃得屍骨無存才怪!
都到了這一刻,阿諾依舊沒法理解父親為何替貞陽挑上這門親事。從韋一箭說漏的口風裡,原來還是郭作雲主動提親的,真是人……太沒面子了!父親究竟存什麼心態,令人費解。說什麼郭家遇上以前官場的仇家放話要私下尋仇,希望能藉由燕門堡在北方的勢力來保全家業……笑話!四品以下的父母官來到汾陽,誰敢不上郭府拜見大老爺?郭作雲即使不當官,累代的名門世家豈容小覷,姻親旁戚十人中少說也有一個人吃官家飯,做京官的也不少,官場仇家要尋仇,他怎會一點風聲都不知道?再者,以他爹的性情,惹上殺身之禍的機會微乎其微。
此事不能教貞陽曉得,否則她在燕門堡豈不是沒有地位了?不過,反過來講,若非郭作雲主動提親,燕門堡說什麼也不敢心存僥倖來高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