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孩子氣評斷的口吻使得衛紫衣仰頭大笑。
「你真是個鬼靈精!但你不能要求樣樣都滿意,因為這不是故事,而是曾經發生過的淒慘事故。到底老丈信賴我們,不嫌棄我們是外人,將村裡的規矩點醒我們,我們心裡有數就夠了,不可再煩擾老丈。」
邱老捨緊閉的嘴隱藏一絲顫抖,眼神充滿了不安與困惑:這個年輕人聽出了什麼?或看出了什麼?望著他們離去的背影,邱老捨懊悔自己也許透露得太多了。
一走出門口,迎面吹來一陣涼風,雖然是初夏,這陣風仍叫人感到春天的舒爽,原來陽光已逐漸隱退,梧桐樹和菩提樹的影子灑在通道上,一路延伸至梁家。
炊煙裊裊升起,每家每戶都在準備晚膳,等待男人牽了牲口、背著鋤頭從田里返家,偶爾聽到幾聲高呼尖喝,是做母親的在叫喚孩子倦鳥歸來。
鄉間溫暖的氣息吹散那件淒涼往事所帶來的心理負荷,生動明朗的生活景象,在三顆心裡同時響起了回音。
寶寶感動極了,低聲道:「好美呀!他們雖不富有,肯定比梁員外和邱老捨快活。有錢是好的,地位比人強也是好的,但若因此搞得自己愁雲慘霧,倒不如學一學漁父自甘淡泊,『做殺人間萬戶侯,不識字煙波釣臾』。」
「每個人都去釣魚,誰來買魚?」紫秋布當場撥一盆冷水,她天生在富裕的環境,不以生活上的奢侈為意,甚至本能的對窮、下里巴人的生活趣味感到厭惡,只是自己也沒察覺罷了。「我們在此地是過客,面對鄉下人的單純生活感覺有趣,其實當真住下來,不出半個月就會無聊得懷疑本身生命的價值。每個人要落地前,老天爺早已安排好每個人的身份與價值,有人釣魚,有人買魚。子非釣臾,焉知釣叟之樂?」
「你是買魚者,當真很快樂?」寶寶抗聲道。
「你存心抬摃嘛,大當家,你且評評理,我們會比不上這些村夫愚婦嗎?」
這種裁判很難當,衛紫衣不肯空言搪塞,更不願捲入其中,淡淡地答一聲:「兩個小孩子拌嘴,說過也就算了。」
紫秋茹老大不好意思,枉她癡長數歲,與寶寶做口舌之爭。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衛紫衣瞧輕她,不拿她當意中人看。
「原是我不對。」她搶著說,「也是心裡悶著,忍不住多言兩句。」
寶寶不以為這是什麼大事,何需費神解釋,只是嘻嘻一笑,被衛紫衣牽住的手頑皮地在他掌心內搔搔癢,衛紫衣忍不住一笑,把手握緊了。失而復得更加曉得珍惜寶愛,常常慣性的牽住寶寶的手。
回到梁家,晚膳已開出來。。梁員外很熱絡的招他們,直說:「沒什麼好萊,不中吃的。」有蒜泥白肉、清蒸鯨魚、腐皮火腿、涼拌鵝掌、血粉湯和兩樣時鮮蔬菜,用來娶媳嫁女的宴客都很中吃,不失面子,這土財主當真客氣得教人過意不去。
吃過飯,衛紫衣要戰平取出兩斤茶葉贈予主人,那是在鄉下地方喝不到的好茶,梁員外喜得眉開眼笑,親自收了起來。
就在賓主盡歡的時候,門外傳來一陣騷動,一名長工站在廳外說要稟事,梁員外告個罪,跟那長工去了有好一會兒,回來時,臉上的表情憂喜參半,暖氣連連。
「不像話!不像話!」他坐下來。
衛紫農盡到客人的關訊「發生了什麼事?」
「唉,反正紙包不住火,事情是瞞不住了。」他使勁搖著頭。「家門不幸,盡生出孽子。我那次兒晚星讀了一輩子書,禮義廉恥全不顧,竟招了邱家的閨女私奔,幹下這樣的醜事,倒不如當初不教他攻書,跟著帳房料理田產,也不致學那張生跳牆、紅拂夜奔,滿腦子不正經。唉,兒女都是前世債啦!心裡頭氣歸氣,也不得不派人去找回他們,否則他一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弱書生拿什麼養活妻子?方才。老徐來報說已經找到他們,正在路上,我已交代下去,等他們回來,邱家的閨女先遣回邱家去,趕明兒挑個好日子去下聘,成全他們算了,也是為兩家遮醜。不過那個孽子非懲治一番不可,誘拐人家閨女,
教我抬不起頭來,更加的愧對邱老捨。」;
聽了這番話,紫秋布有些動容了。這梁員外不比一般俗人只會偏袒兒子,將罪過全倭於女方的淫蕩不正經。看來邱鳳女過門後,日子不會難過。」
盼著盼著,等到夜深,仍不聞動靜,衛紫農要寶寶先去睡了。
「等人捉回來,你會叫醒我嗎?」;
「又不是看猴子,還怕明日就沒得瞧了?」。
寶寶不響了,心想著有動靜,人聲嘈雜必然會驚醒他,便去睡了。衛紫衣看著他沉沉睡去,回到書房,喊來戰平,低聲交代一番。戰平連夜出莊而去。臨睡前,他抽出一本詩集,隨手翻看幾頁,驀然沉吟起來,只因他看到裡頭有一頁書角折起,顯然為了方便時常閱讀,那是二首白居易的長詩《太行路》,其中有幾句用來筆畫了又圈,正是:「太行之路能催車,若比人心是坦途;巫峽之水能覆舟,若比人心是安流。人心好惡苦不常,好坐毛羽惡生瘡……行路難,不在山,不在水,只在人情反覆間。」
衛紫衣合上書,歎然道:「這個梁曉星,被他爹估得太低了。他並不膚淺,反而極有見地,不是只曉得張生跳牆、司馬琴挑。」
他有預感,這個家將興起一場大風波。
梁家辦喜事倒挺快的,人捉回來第三天使下了聘,第五日便迎娶。可能也是一對新人早已不新了,日子拖欠了話輛更長,令人難以消受,不如快刀斬亂麻,讓事情定了案,往後也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邱老捨自是沒異議,梁家肯認帳,讓他女兒明媒正娶的做人,他已是喜出望外,心滿意足,再無二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