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命苦,有了貪財的老爹,不甘於現狀。」見她神色凝重的仔細聆聽,景福只得說得更詳細些。「丫頭,你才剛進景府,不知咱們府上用人的規矩。一般來說下人們簽終生約是少之又少,除非孤苦伶仃,沒地方可去,才會心甘情願永遠留在宅子裡。荷花有爹有娘的,簽下的約是三年一期,期滿了想走,我們自然不留人。哪知她那貪心的老爹今早突然上門要帶人走,連賣身的錢都還清,我們也無法拒絕。」
「那不是挺好的?從此不再為人奴婢,是個自由之身了。」可看荷花的表情,根本像要赴刑場的模樣。
「傻丫頭,好的話怎麼會哭。那老頭突然帶她走是因為鄉下的富商出了一百兩白銀買她為妾。」景福歎口氣,「唉,那貪財老頭也不想想對方年歲多大了,聽說幾乎可以當荷花的爺爺了,納個小姑娘為妾,不是存心糟蹋清白的女兒嗎……咦,怎麼不走了?盡杵在這裡,當心少爺有事差遣呢!」他回首發現她老早停下腳步。
「那……那不是賣女?」
景福怔了怔,「人各有命,誰也說不准的。」
「不。」她的拳頭緊握,嘴唇有些發抖。「窮人家什麼都可以賣,賣妻、賣友,只要能掙得銀子,所以女人的命都是下賤的。」她的眼眶忽然紅了起來,「十幾年來的感情這般輕易教銀子買下了?」
忽然,眼眶中含著淚水的她轉身掀起裙角,筆直地跑回轉角。
荷花剛被拖出大門,聲嘶力竭到了後來,連嗓音都跟著沙啞無力。
樊悠閔跑得急了,差點摔了一跤,是有人及時拉住她的腰際,將她提了起來,避免直接與大地接觸。
來不及道謝,她瞧也不瞧地往門口跑去,嘴裡大喊著,「等等,別走!」
前方人兒的腳步停下,荷花見到她,紅著眼卻哭不出聲音。
「小悠……」
「她要留下來。」
「幹麼?錢都已經還清,帳也算得清清楚楚了,她是天生的富貴命,沒道理在這裡做牛做馬!」青筋直冒的老漢對突然殺出的丫頭頗不以為然,「你是賤命,咱們家的女兒要享富貴呀。」
「我……我非得要留下她!」樊悠閔敢起勇氣說。
景福和荷花同時張大嘴,一時呆傻住。
「留下?」老漢上下打量著,露出輕蔑的笑容,「憑你這樣子也拿得出銀子來嗎?在景府三年才能賺二十兩銀,人家鄭老爺可臉不紅氣不喘的,肯立刻給一百兩銀子,哪兒能比呢?更別說,將來荷花進了富豪門,要什麼有什麼,呼風喚雨,要多神氣有多神氣!你這小丫頭能給咱們這些窮人什麼?」老頭子哼了一聲,又要拖著女兒回家去。
陌生的嘴臉出現在親爹的身上,荷花的心冷了,也死了。才多久沒見,為何慈藹的爹爹忽然變成全然不相關的人呢?
「爹,你去賭錢嗎?」
被戳破真相,老漢臉色變紅,神情卻更猙獰,「囉唆,我也只是想要讓大家有好日子過。」
「賭是個無底洞,從來沒有人贏過呀!」荷花驚叫。怎麼才過沒多久,老實的爹就變成狡獪的市井匹夫,原來是沾上最要命的惡習。
老漢顯然沒能理解自己犯下的錯誤,猶在迷惘之中。「我只是運氣差一點,只要多點本錢,很快的,家裡就能大魚大肉。放心吧,鄭老爺是個好人,你嫁過去不會吃虧的。」
「爹爹……」荷花急得快哭了。
「等等!你……你不能賣她,她是你的女兒啊!就為了你的好賭,所以將她賣了嗎?』
被旁人指責,老漢黑黝黝的臉有些惱羞成怒了,他大聲嚷嚷著,「誰說我為了自己的享受來賣女的?她是我的寶貝女兒啊,要不是為了養活她的弟弟,為了供錢給她的弟弟讀書,我怎捨得……」
「兒子算什麼!」她硬把眼淚忍回去,低叫道:「女兒和兒子都是你親生的啊,女兒就不是人了嗎?」
「你這死女人在胡扯什麼,我的家務事,用不著旁人管!」老頭子顯然是無話可駁,反而更加凶悍。「我可沒閒工夫陪你這小丫頭鬼扯淡!」他用力一扯,扯動傻住的丫頭。「愣死在這裡幹麼,還不快走!」
樊悠閔急了,連忙張開兩手,「別走,你要多少銀子說出來,我們打個商量。」
「哼,再多的銀子也不賣!我送女兒到鄭老爺那兒是給她享福,她感激都來不及了……」
「百兩銀就可以買下她的終生契嗎?如果說鄭老爺那兒的損失我來賠償,你就願意放人嗎?鄭老爺人老體衰的,難保不隨時升天,將來恐怕得不到好處,你好好想想吧!」
荷花像腳底生根似的傻站在那兒,心頭內又酸又痛,眼淚 不受控制地掉了下來。
打出生以來,何時有人為她真正想過、關心過?她很認命,連最後的價值都願意奉獻給家庭。沒想到小悠這個和自己處於同樣地位的丫頭,居然大著膽子和爹爹討價還價!
「小悠,回去吧!你的出身跟我一樣,困難也相同。」她抬起臉,紅腫的眼瞧著樊悠閔,「你是好心腸的好人,我心裡感激,你快回去,別把時間浪費在這裡。」
「丫頭,聽見沒,快點放手吧,你根本拿不出錢來。」
「爹,咱們走。」
「別走啊!老頭兒,你等等……」
「我願意付錢。」始終杵在旁邊的阿祥忽然開了口。
她歡喜地叫著,「聽見沒,有人肯付錢。」
「哼,窮酸小子,你能一次付清嗎?」老漢帶著不以為然的語氣。
「當然不行。」阿祥低下頭,手足無措地囁嚅道,「現下我只有三十五兩,就算預支薪水,頂多只有五十兩,加上荷花的二十兩,還缺一點點。老爹,你就行行好,讓我帶著她,努力賺錢還你。」
「阿祥……」緊緊握住那只粗糙的大手,荷花感動的淚水已經迸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