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晚上又要坐著睡一夜嗎?」他問她。
是很不正常,但她點點頭。
「阿素,我知道你怕我,但這不是辦法。」他頓一下,顯然在找更淺易的方式說:「床很大,我們可以一人睡一邊,就像兩張床。我不會做任何事的,你明白嗎?」
君琇不甚瞭解,又不知如何問。什麼叫「不做任何事」?意思是他不會碰她嗎?
那他幹嘛娶老婆呢?
「呃,該怎麼說呢?」他想了想說:「你就把我當成你的姊姊或妹妹,什麼都不會發生,你懂嗎?然後過一陣子,你還是不習慣這裡,我就送你回恆春,好嗎?」
哦!君琇大概領會他的意思了!他不滿意她,一個低能老婆只會帶來麻煩,他已有送走她的打算。這原正中君琇不久留的下懷,但她心中有一種莫名的不悅,他這只會打殺的大老粗,竟還敢嫌棄她?!
睡就睡吧!椅子真的很不舒服,而且沒有蚊帳,蟲蛾飛來爬去,總擾人清夢。
她鑽進蚊帳,棉被嚴蓋,就緊縮一邊。徐平靠在另一邊,中間反留了一大片空間。
帳內的氣氛比想像中的親密,兩人的呼吸就在頂上會合成一團團的氣,蘊著共同的味道,君琇的心沉重跳著,一直睡不著,這可是她第一次和男人同床,即便沒做什麼,也是不合禮規的!
忽然,由某處傳來一個很規律的聲音,像床鋪在搖,一陣陣,由小到大,再由大到小,總不歇止。
君琇想不出是什麼,會不會是野獸在扒牆,或什麼蟲在鑽縫呢?見徐平沒有動靜,她忍不住害怕,便說:
「那是什麼聲音?」
徐平久久才答,話中還藏有一絲笑意:
「沒什麼,只是隔壁老洪在做運動。」
「什麼運動會發這種怪聲?」君琇又問。
「那是他的秘密啦!你千萬別去問老洪太太,她會生氣的,就裝做沒聽見,知道嗎?」這回他的笑意很明顯,幾乎就在嘴旁。
她覺得他在逗她,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但這短短的對話,讓她精神鬆懈很多,加以白天從未有的體力操勞,她很快地沉入夢鄉。
睡前的最後一個念頭是:真阿素在哪裡?她又能冒阿素的名,躲在山中混吃混住多久呢?
隔壁的響聲終於停止,老洪夫婦「做人」結束,四處又恢復原有的寂靜。
正霄想到阿素方才疑惑的問話,仍不禁啞然失笑,從沒見過那麼單純的女孩子。
但是話又說回來,他又見過多少女人呢?這種同床共枕的更是寥寥可數。
正霄自幼失母,也沒有姊妹,一向在兄長們嚴格的管教中長大。十多歲離家後,不是軍校就是軍隊,更是全然的男性社會,女人更像是個遙遠另類的存在了。
年輕氣盛的十八歲,他曾好奇地和同袍逛過妓院,被何禹狠狠教訓一頓。以後他也曾正經地追女孩子,但總因為太專注自己的工作,而不了了之。
有一陣子,他出生入死,享受刺激上了癮,還想自由自在,打一輩子光棍呢。
這幾年,他已不再是當初那個血氣方剛的少年了,對自己的前程有規劃,心也漸漸定下來。婚姻方面,何禹比他更急,曾多次安排相親,何大嫂更以幫他牽紅線為己任,總是緣分未到,沒有成功過。
誰知道他身旁多個假老婆呢?!
他一向接觸的女孩,像陳玉惠,都是學歷好、家世好的都市小姐,打扮摩登、見識廣博,從沒一個像阿素的。
他原先所期待的阿素,是個粗手粗腳,一臉傻乎乎的鄉下姑娘。沒想到出現在他眼前的竟是水靈靈的秀氣女孩。
她的笨拙、沉默、顛三倒四都在意料之中,他本來要置之不理的。但她那像會說話的美麗眼睛望著他時,就恍惚勾起他內心一種從未有的溫柔,讓他忍不住要關心她、注意她。
美珠說阿素是文瘋,受過刺激的。
什麼刺激呢?
正霄翻個身,暗咒一聲,別沒事找事了!老杜說他是好色之徒,或許沒錯,如果阿素長得凸眼厚唇,又黑又醜,他還會花心思在她身上嗎?
別忘了自己還在任務中呢!
他又翻個身,帳外一隻壁虎靜靜爬著,像在聞異性的味道,這正是它們求偶的季節,喉間鼓脹著,要發出聲音,完成交配。
他閉上眼,以老僧入定的方式,在沉的呼吸中,慢慢睡著了。
第四章
昨夜下了一宿雨,淅瀝淅瀝,清早起來,倍覺寒意。君琇由山下帶來的薄外套,幾乎抵不住忽降的氣溫。
才吃幾口早餐,美珠就在門口叫:
「阿素,挖筍了!」
君琇匆匆戴上斗笠、手套,穿上雨鞋,完全一副農婦打扮,城裡養的嬌嫩幾乎不見了。
「你可以嗎?」徐平擔心地問。
「試試看吧。」她說。
「當心蛇,青竹絲最喜歡竹林,一樣的顏色,常讓人分不出來。」徐平又說。
他這人真討厭,還沒去就先嚇她!兩個星期過去了,他仍認為她智能不足,待她如三歲的小孩,只要在家就注意她的每個舉動。
偏偏他愈把心放在她身上,她就愈笨拙,愈錯誤連連!唉!她不是學得很好了嗎?他還操心什麼?真弄不懂。
這些日子意外的平靜。阿祥沒有再上山,真阿素也沒有出現,君琇就一天捱一天過下來。她奔波怕了,流浪怕了,一動不如一靜,不明山下的情況,只好膽小地留在山上。
徐平說好不碰她,也很君子的遵守諾言。君琇真的很訝異,她所認識的男人,老一輩的如父親叔伯都輕視女人,以剝削女性為樂;年輕一代像君誠或她大學同學,多少都還殘存著大男人主義的心態。
這些在山上伐木的工人,更是對老婆吆喝呼喚,甚至拳打腳踢,沒有一點尊重女性的意識。
徐平和他們都不同。他雖然日日泡在同袍中,大碗喝酒,粗聲聊天,看來很魯莽無文,但遇到太太們他就很有禮,對小孩也很有耐心,結果這裡老老少少的人都喜歡他。不知多少次,阿彩和玉娥都用又妒忌又羨慕的口吻說她命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