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沒有一個像阿素,一抹淺淺的笑;像山露、像溪霧,短暫無名,卻讓他有驚心動魄的感覺!
為何回到人群中,她又收起一切呢?甚至一句話也吝於給他?!他呆望她的背影。
「好啦!別擔心,美珠會處理的。」老杜拍拍正霄的肩,對徐升說:「小徐在這裡是疼老婆出名的,惹得我們那些娘們兒都抱怨。」
「我對玉娥說,人家小徐是新婚,新娘又嬌滴滴得像一朵花,自然疼啦!哪像她,黃臉婆一個啦!」大嗓門,急性子的老陳說:「那句台語怎麼說的?新茶壺新什麼來的?」
「新烘爐新茶壺,水自然好燒好滾。」阿招的先生老林說。
「嘿!好燒好滾,我在隔壁怎麼都沒聽見動靜呢?」老洪嚷著。
大伙看向正霄,他沒想到話題會轉到這上頭,正想辦法編答案時,徐升及時幫他解了圍。
「哪有人人都像你那麼猛。」徐升對老洪說:「以前在軍中上妓院時,我在隔壁房,就聽你那裡天搖地動,床板嘎嘎響,我還以為鬧地震呢?差點光著屁股往外跑!」
這一說,人人都七嘴八舌地發表嫖妓經驗,完全忘了老洪的疑問。
正霄和眾人在廣場上喝著酒,心裡卻惦記著阿素,她的傷口不嚴重,但也不算小,尤其在她雪白肌膚上,更教人不忍,希望美珠處理得當,不會留下太大的疤痕。
沒多久,阿素就出現在忙著炒下酒菜的太太們之間。她換了一套淺灰有暗花的粗布衣褲,但仍難掩眉間的清麗,過去十多天,他朝夕見她,怎麼沒察覺她的耐人尋味呢?
他總試圖忽略她,把她當成鄉下平常女孩,還帶遲鈍呆傻,但她老引起他的注意,經早上跋涉莽林的那一段,她更在他心上駐足不走了。
多奇怪的一個女孩呀!
過了午後,太陽照得山林慵懶,蟬聲一陣陣,天藍得耀眼。男人多半醉倒,貪個閒閒的午覺;女人仍忙著,上山下溪,去果園、曬愛玉子或醃竹筍青菜。
阿素早被美珠拉去菜園裡。正霄陪著徐升去趕搭三點回碧山的客運,兩人才有機會單獨說話。
「上頭有沒有什麼消息傳來?」正霄問。
「沒有哇!」徐升笑他,「怎麼,你憋不住了?」
「不是。只不過整日無所事事,除了伐木,就是墾地,有點無聊。」正霄說。
甚至無聊到去觀察阿素的一舉一動,他想。
「那個阿素沒帶給你一些樂趣嗎?」徐升故意問。
「什麼樂趣?」正霄豎起眉毛。
「我沒想到我那老友阿胖會幫你物色到這麼漂亮粉嫩的妞。瞧!他幫我找的阿春,像段黑木頭似的,下回我非好好罵他一頓不可!」徐升假裝憤怒說。
「大哥,我可是假結婚的,你氣什麼?」正霄說。
「管他真還假,這樣水嫩的女孩,天天在身邊看,不動心才有問題。」徐升說:
「反正咱們也付了錢了。來段露水姻緣又何妨!」
「阿素以後還要嫁人,我才不做缺德事。」正霄不以為然說。
「嘿!你真是被何老大那滿腦子的八股思想帶壞了,讀書人的迂腐,女人不就是那回事!」徐升摸摸腦袋說:「不過說真的,我倒看不出阿素傻,她有沒有給你惹麻煩?」
「她是不傻。」正霄回想說:「只是有點怪。說不上來的怪……。」
「你到現在都沒碰她,她不覺得懷疑嗎?」徐升說。
「沒有,她很純,恐怕連夫妻之事都不懂。」正霄想到老洪的運動,忍不住好笑。
「不會吧!女人對這件事比男人敏感。」徐升說:「看來阿素的頭腦真有問題。」
「我倒喜歡她這樣。」正霄冒出這一句,自己也莫名其妙。
「是呀!對我們的工作反而好。」徐升說。
「對了,上回我們在碧山看到的那群外人還在嗎?」正霄忽然想到。
「走了。」徐升說:「老張說他們是來找一個逃家的女孩子。」
「那些人看來並非善類,我們還是小心為妙。」正霄說:「找人或許只是個幌子。」
「反正你在山上,有事我第一個替你把關。」徐升拍拍他的肩,「安心啦!」
送走徐升,回到宿舍,阿素還沒回來,他乾脆歪在床邊的窗下,藉著天光看英文。才翻兩頁,就聽見人語,忙換上徐升帶來的舊報紙。
阿素進來,脫上斗笠,知道他在,並不招呼,就和以前一樣,對他不理不睬。
「你的傷口還痛嗎?」正霄先沉不住氣。
「不會。」她簡短回答,在竹櫃找東西。
「你怎麼不像早上在工寮時一樣,和我聊天呢?」他問。
有一瞬間,他看見她的無措。忽然她眼珠一轉說:
「你忘了我頭腦有些不正常嗎?總會時好時壞的。」
哪有瘋子說自己是瘋子的?正霄真被她搞迷糊了,她早上不是才說自己是正常人嗎?但他不會和她爭辯的。
「那你什麼時候好?什麼時候壞?」他只說。
「我也不知道。」她不給他插嘴,立刻說:「你會看報紙?」
瘋子永遠有行事怪異的權利,他點點說:
「當然會,我進過學校的。」
「什麼學校?」她一臉不信。
看阿素那懷疑的表情,他有些不高興。她以為他真是不識字的村野鄙夫嗎?太看扁人了。說出他將去念博士,准教她佩服得五體投地。但他很理智地克制那種衝動。
「軍校。」他說。
「哦!」她頓一下:「你既有文憑,為什麼要上山伐木呢?」
她怎麼又變機伶了?正霄沒防這一題,支吾說:
「呃,因為我喜歡山……,對!我喜歡山的空氣!」
「你不是說你在台灣沒親沒戚,怎麼又冒出一個堂哥徐升呢?」她又問。
這一題又更出其不意,她簡直是精明了,連他這老情報員都要被問倒。
「呃……,他是我遠房的堂兄,很遠很遠,幾乎沒有任血親關係,所以一時忘了。」他忙解釋。
「難怪你們一點都不像。」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