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琇一愣,手上的碗差點掉落。
「多虧你照顧我們的祖厝,否則地基都要不見了。」福嫂說。
「都是親戚嘛,照顧是應該。」阿枝說:「碧山人習慣互相看來看去。像幾年前君琇小姐的爸爸派了一些壞人來,我們就很保密,不但警察來查,連雜貨店的老徐都來問。」
「老徐?」君琇一驚,再顧不得了,「他問什麼?你又說什麼?」
「他只是問那些人來自哪裡?找的是誰?我當然都沒說。老徐是好人,但他是外人,我不想給君琇小姐添麻煩。」阿枝說。
君琇鬆了一口氣。旋即想,老徐為何要問?他懷疑了什麼?不,他不可能聯想到的。
那夜極端疲憊,君琇聽蛙鳴蟲叫,徐不平的影子才掠在心頭,她就進入夢鄉了。
「阿素,該起床燒飯了!」徐平擁著她,在她耳旁輕柔地說著。
她想留在他懷中,捨不得他的溫存。但他要趕林班的車,有這麼多事要做,再磨蹭一會就遲了。不捨也要捨。
她趕緊坐起來,冷冷的空氣,方白的天色,身邊沒有徐平,她才發現是一場夢,一場逼真的夢。
她又躺下,只剩輾轉,只餘惆悵,再也睡不著。
吃完早飯,她那種夢裡的心情一直徘徊著。有一股莫名的衝動,她把小航交給福嫂,自己出來遛達,似乎想在走之前好好再將碧山看一遍。
人潮退去,彩飾拿下,碧山回到原來淳樸的風貌,又比較像她記憶中的樣子了。
清晨,因昨日的節慶狂歡,一向早起的鎮民都睡晚了。遠方的山脈隱在迷濛裡,與天化成一片蒼茫的白色。那種白漸漸下移,到溪床、到屋角、到野地,沒多久碧山就罩在一層濃霧中了。
霧使人迷失,她竟不知不覺走到徐升的雜貨店門口。她原本一直避開這裡,現在似有一種力量將她推過來。
她站在半開的木門外,看著無人的室內。
一陣風飄過,吹散她及肩的卷髮,純白有浮暗花色的連身長裙輕擺著。她不想驚動任何人,打算悄悄離去。
忽然裡面的門簾掀起,阿春抱著一堆削短的甘蔗,想放在店前去賣。她才跨出一步,看到白霧裡的白衣君琇,竟臉色煞青,一聲尖叫,把甘蔗掉了滿地,便跌撞地衝到後頭去了。
君琇也被她嚇一跳,撫了撫心口。徐升腳步急速地跑出來,他看見君琇,臉色不比阿春好,他如臨大敵,手指向她,有些顫抖。
「你……你是……阿素?」他結巴說。
「是我,老徐。」君琇微笑說:「你忘記我了嗎?」
見她會說話,阿春壯了些膽,她躲在徐升後問:
「你……你到底是人還是鬼?」
「我當然是人,怎麼會是鬼呢?」君琇不明所以。
徐升再眨眨眼,小心地往前一步,仔細看。
「你真是阿素!」他的聲音稍稍鎮靜,「不,不,你不是阿素……。對不起,你那一年不告而別,把我們搞得一頭霧水,疑神疑鬼,到現在還莫名其妙,所以……」
君琇不想提往事,只很客氣地說:
「我是來吃拜拜的,順路經過。你們好嗎?」
「很好……」徐升不太習慣這個漂亮時髦的阿素,但他想到正霄,馬上又問:
「你不是阿素,你到底是誰呢?為什麼會代替阿素上山呢?」
君琇很後悔出來散步,她不該見徐升的,事到如今,她只有簡單說:
「一切都是陰錯陽差,我是到山上躲一群人的。」
「就是那群要找個逃家女孩的陌生人,對不對?」徐升說。
他說的必是阿祥那些人,君琇點點頭,說:
「都是過去的事了,沒什麼好提。來和你們問候一聲,也該走了。」
「慢著,慢著,你不能這樣就走。」徐升急急說,幾乎擋住她的路:「你不知道,這幾年為了找你,我們想盡各種辦法,好不容易你出現了,我怎麼能放你走!」
「你找我?為什麼呢?」君琇有些意外。
「不是我啦,是陸老弟。」見君琇不解,他立刻說:「陸老弟就是徐平,他的真名叫陸正霄,大陸的陸,正氣的正,雲霄的霄。他找你找瘋了。」
陸正霄,原來這就是他的真名,君琇百感交集,無法言語,他不是不見她嗎?
為何又找她?
「邱專員把事情弄得一團糟,陸老弟對你很內疚,他原不是要這麼做的……」
徐升試著解釋。
「那他要怎麼做?」君琇把聲音中的期盼藏住。
「他是希望你拿了那三千塊,找個好人家嫁了。」徐升說著又覺不妥,吶吶接著:「錢
還在他身上呢。」
這和邱專員所說有何不同?可惡的徐……不,可惡的陸正霄,君琇所有委屈、羞辱、憤怒又冒出來,她用所有的教養忍著,冷冷地說:
「你告訴他,錢是阿素的,我不要。嫁人的事不必他操心!」
「可是……」徐升說。
他想表達的是什麼,君琇永遠不會知道了。因為小航擺著胖胖的小腳,由騎樓奔向她的懷中。
「媽媽。」他叫著。
「君琇。」君誠由後面趕來說:「我們該出發了,否則天黑前鐵趕不回台北。」
徐升瞪大眼看著她,又看著小航,十分吃驚地說:
「你兒子嗎?」
「對。」君琇忙說。
為了怕徐升看出小航和正霄的相似,君琇不敢看他,在心虛中匆忙告辭,像逃難似的。
回到台北的車程,她大都閉著眼,假裝困乏,其實內心翻騰不已。
陸正霄,她一直念著這名字,多適合他呀!他現在在哪裡?又在做什麼呢?她剛才應該問徐升的,以後小航對父親好奇,她也有更多的數據。
不,她不想知道,不想見他,更不會去拿那筆錢!
他以為她是誰?賣身的妓女嗎?
陸正霄三個字,只合她詛咒怨罵用而已,君琇恨恨地想。
※ ※ ※
正霄很快就適應教書的生活。他年紀輕又到過美國,所言所論都是新的,加上他的外表及口才,很自然就吸引一些崇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