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白蝶籐蘿
上一章 目錄 下一章
白天 黑夜

第 1 頁

 

  第二章

  立冬以後,天氣轉寒,白露為霜。採茶是四季不歇的,所以茶廠依然忙碌。

  敏貞在書房對數據核算薪資,手常常僵凍,必須不時在竹製的手暖爐上烘兩下。

  這種天氣,幸好她不必跑外面。紹遠回來後,那就成為他的工作。

  兩、三個月以來,她很少見到他,他總是隨哲夫到外地送貨談生意,回到秀裡則大都留在茶廠;前一陣子秋收,他還回馮家幫忙了好幾天。

  無論如何,他對她的態度是改變了,不再是親切容忍。她直覺要他還債的那番話對他傷害很大,多年來,她的嘲諷刺激終於崩裂了兩人對立的那道牆,在彼此間劃出一道深溝,噴散出許多濃霧,使情況更加撲朔迷離。

  她一向沉靜,他慣於不動聲色,所以這個改變沒有人察覺,因為在於他們閃避的眼神中,那種不自然,只有天知、地知、她知、他知。

  她更煩躁了,以前家裡有他是令人討厭;現在有他則是全身不對勁,遠遠一聽到他的聲音,她就想找地方躲。

  十八歲真是個奇怪的年齡,明明冬天苦寒,她卻常身冷面熱,心似燃著一把火,無法散逸,弄得她坐立難安,尤其是獨自一人的晚上,特別是他吹口琴的夜。

  老是那種悲傷鬱悶的調調,彷彿人生多不如意似地。他在黃家予取予求的還不夠嗎?明知道她會聽見,他偏不停止;她也不去點破,裝成不在乎和不受影響,是目前對付他最好的武器了。

  走廊傳來人聲,她立刻正襟危坐。哲夫走進來,紹遠跟在後面。

  招呼中,她看著哲夫,對紹遠那一瞄,焦點只在他褐色的毛衣上,並沒有延及面部。

  「你再說說茶包的想法。」哲夫坐在書桌後,繼續方纔的問題。

  「我在高雄海軍服役時,因為管帳務,偶爾會和美軍接觸。我看他們喝咖啡都用一種小袋子,咖啡粉裝在裡面,水一沖就好,既方便又省事。我想,若茶葉也這麼做,一定可以開發出新市場。」紹遠的聲音十分熱切,「據說英國、印度都這麼做,也行之有年了。」

  「這樣好嗎?泡茶是有一套極深的功夫,有各種口味、濃度和溫度,可不像咖啡或西方茶那麼簡單,茶包會有銷路嗎?」哲夫懷疑地問。

  「中國的老式生意就是這樣,只重內涵,不重包裝,因此競爭力就少了一半。喝茶的人哪有個個去讀陸羽的茶經呢?大部分人不過是圖個提神便利而已。」紹遠說:「未來生意的走向,包裝是非重視不可了!」

  「那麼只重包裝,不管內涵,生意又做得起來嗎?」在一旁的敏貞忍不住說。

  「當然要包裝和內涵兩者並重了。」他對她笑著說,露出一口白牙,彷彿很意外她會主動開口和他說話。

  敏貞將兩眼一垂,心裡想,馮家人最會做表面功夫,天天講虛禮,哪懂得什麼叫內涵?要把那一套用到生意來,會成功才怪。

  「你再找些資料研究一下。」哲夫不置可否地說,隨後又拿出一份文件,「這是『耕者有其田』政策下,我放棄祖產地契所得的台泥股票,薄薄幾張紙總沒有土地實際,今年還被召去台北的三軍球場開什麼股東大會,在場七萬多個人,搞得清楚的大概沒有幾個。」

  「我也不太懂什麼叫股票,」紹遠說,「不過,這和政府提倡工商業有關係。不是有些人放棄茶廠、米廠,隨政府去做紡織、石化業嗎?」

  「我聽過這些,光是紡織業就有不少人反對,說台灣不產棉花,如何設廠?結果經濟部長氣的說:日本和英國也不產棉花,為什麼就可以發展紡織工業?」

  「這話很有道理。姑丈若想另外找投資,工業是比農林業有前途。上次我們到桃園,永業叔公好像很有興趣,說工商合併才能賺錢,他能賣布,也能做布,肥水不落外人田。」紹遠說。

  一聽到他提「永業叔公」,敏貞的耳朵就豎得尖尖的。他臉皮可真厚,那是她朱家的叔公,與他馮家何干?竟敢信口亂叫,真是不知羞恥!

  「台北的紀倫伯和紀仁叔也有這個意思,他們說制茶這一行愈來愈難做了。」哲夫說。

  「是呀!我有和他們談過。」紹遠點頭說。

  什麼?紹遠連邱家都攀上關係了?敏貞心尚未定,就聽哲夫進一步誇獎紹遠說:「我就是喜歡你這一點,肯看、肯學、肯做。每個人都對你讚不絕口,說你年紀輕輕,就那麼有理想、有抱負,真是難得。這麼一來,我更要栽培你、送你進大學不可了。」

  「做生意實際學就可以,何必上大學呢?」紹遠忙說,「何況一讀四年,要花不少錢,別人會說閒話的。」

  「什麼閒話?我這個人完全是以才取人,絕不偏袒。以後秉聖和偉聖若行,我也給他們念大學;不行我幹嘛浪費這些錢,一切都是為黃記的未來著想。」哲夫頓一下說:「我們不是早講好,你去參加明年第二屆大學聯招嗎?怎麼又三心二意了?這樣子準備會來不及的。」

  「姑丈,我已經欠你們黃家太多了……」紹遠說。

  「胡說,什麼你們我們的?這些年我早把你當自己的兒子了,你這樣我會生氣的。」哲夫說,「而且我放在你身上的錢可是最好的投資,以後都會加倍收回,根本沒有欠不欠的問題。你若拘泥在這種保守的欠債還錢觀念裡,又如何在商場上打滾呢?」

  一旁的敏貞一連看錯好幾個數字,她覺得紹遠這番話就是說給她聽的,意思是並非他賴著不走,而是黃家硬留住他、強迫他接受一切的。她幾乎聽不下去。想找藉口離開。

  這時門輕輕推開,敏月走了進來,她的臉被冷風吹得像富士蘋果般紅通通的,笑容中兩個淺淺的梨渦,充滿了青春氣息。

  「還在忙嗎?」她向著紹遠說:「你忘了今天要教我的班級打棒球嗎?」

 

上一章 下一章
返回封面 返回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