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白蝶籐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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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經三點了嗎?我都沒注意到,真對不起。」紹遠忙站起來說。

  「這麼冷的天還打什麼球?」哲夫皺眉問。

  「阿爸,這比坐在屋內更能御寒呀!」敏月笑著說。

  望著姊姊和紹遠雙雙離去的背影,敏貞突然很不舒服,她知道此刻再也做不下任何工作了,正想告退,玉滿和秀子又出現。

  「敏貞呀!阿嬤眼花看不清,你看這藍毛衣配什麼花色好?」玉滿一進門就對孫女兒說。

  敏貞眼看走不成,只有過去扶玉滿坐下,並幫她看那本厚厚的日文毛線書。敏貞因受過三年日本教育,還略懂一些淺顯的日文,但最主要的是她對配色花樣的敏感度,及對女紅的好手藝,便她成為姑嬸姊妹中的顧問。

  玉滿打給秉聖的這件毛衣,有一半是敏貞的功夫,到了胸口又要添不同的圖案了。

  「阿笑嬸走了嗎?沒給敏月碰見吧?」哲夫抽著煙斗問秀子。

  「怎麼沒碰見?敏月不會擺臉色,但我知道她心裡不高興。」秀子也坐了下來。

  「這次又是哪一家來提親?」哲夫問。

  「隔壁鎮王老師的大兒子,聽說在台北念師範學院,快畢業了。他當老師,敏月也當老師,很速配的。」玉滿說:「就怕敏月又不滿意了。」

  「敏月這孩子向來隨和,怎麼揀人揀得這麼厲害,個個都有意見?」哲人轉向敏貞說:「你姊姊沒有在外面交什麼男朋友吧?」

  「沒聽她提起過。」敏貞回答。

  「我們黃家一向開通,婚姻自由,若有,一定要叫她帶回來看看,偷偷摸摸就不好了。」哲夫抽一口煙說。

  秀子看了玉滿一眼,玉滿很從容地說:「你天天只看外面,有沒有看到家裡頭呢?現成就擺了一個在那裡,你怎麼沒有注意到呢?」

  「阿母說什麼,我實在不懂。」哲夫笑著對母親說。

  「紹遠呀!」玉滿搖搖頭說:「就許你每天放在嘴邊誇,就沒有想到女兒也會喜歡他嗎?」

  「敏月和紹遠?」哲夫非常的意外。

  敏貞則如遭當頭棒喝,她的驚訝不亞於父親,而且嚇得將一團紅毛線球跌落到地。難怪她剛才看到他們並肩出去的樣子會感覺到異樣,這令她的胃部更是翻攪得厲害了。

  藉著檢線球,她隱藏自己的失態與無措。昏亂中,她又聽見哲夫說話,聲音是高興的:「敏月和紹遠?我怎麼沒想到?大概我一直把心放在紹遠的前程上,沒顧到他的婚姻,畢竟他才二十歲而已。不過,這真是個好主意,他們兩個天生的一對金童玉女,不送做堆也太可惜,就不知道他們是否彼此有相愛呢?」

  「紹遠當然是愛啦!敏月論貌有貌,論才有才,紹遠都稱讚好幾回了。」秀子毫不猶豫地說,「你下次細心看,他的一雙眼晴全在敏月身上,敏月要什麼,他不是馬上有求必應嗎?」

  「那他還真會瞞我,我還以為他的一顆心都放在生意上呢!」哲夫笑著說,「那敏月的意思呢?」

  「那還用說?這女孩是我一手帶大的,她的心思我最清楚。」玉滿說,「若不是為了紹遠,她哪會拒絕一間又一門的好親事?」

  「那就太完美了!一來敏月不用離開家,嫁到別處去;二來紹遠成為我的女婿,等於半子,我可以名正言順栽培他,他也不怕人言可畏了。」哲夫想一想又說:「不過,紹遠還有四年大學要念,現在結婚又太早……」

  「可以先訂婚呀!一旦定了,心也安了,這個女婿就跑不掉啦!」玉滿深知兒子的心意,能找到紹遠這樣的女婿,也是黃家之福。

  「我大哥說,黃家對馮家恩重如山,我們都是知感激的人,阿母和哲夫若歡喜,紹遠招來人贅他都願意。」秀子又進一步討好說。

  「那樣更好了,第一個男孩子姓黃,我就可以早早抱曾孫了。」玉滿開心地說。

  「阿母,我的意見是何必招贅呢?我們黃家並非沒有子嗣,且入贅畢竟有傷尊嚴,馮家捨得委屈紹遠,我還捨不得呢!」哲夫說。

  「你看,我猜得沒有錯吧!哲夫疼你侄子的心,連你大哥都要自歎不如呢!」玉滿對秀子說。

  敏貞嘔著一口氣就阻在胸臆中,她要假裝平靜,於是忍得牙齒、肌肉都痛了。她無法再忍,顫抖地把毛線籃放在桌子上,用最大的抑制力說:「我不舒服。」才說完四個字,她就衝出去,經長廊到院子,差點撞到正在醃酸菜和做菜脯的金嫂。那些酸味和腐味更刺激了她的鼻子,她捂著口,一到竹籬後的茅廁坑就嘩啦啦吐個不停。

  「怎麼啦?」金嫂跑過來問。

  敏貞按著喉嚨,上氣接不了下氣。

  「是不是吃壞肚子了?」玉滿拄著枴杖到院中,「我叫阿娥去拿些胃散和征露丸。」

  敏貞回到廚房吃藥,玉滿和哲夫都擔心地問東問西。秀子當然不會錯過表現的機會,但她說的每一句關切話,都讓敏貞病得更重。

  秀子是故意的,敏貞想,秀子很清楚她嘔吐不是肚子痛,而是因為噁心馮家。馮家處心積慮送了秀子進來,現在又是紹遠,這兩個人很快就會吞噬掉黃家,而這背後還不知有多大的企圖呢!

  天呀!敏月和紹遠……太可怕了!他們若結婚,這世上還有天理可言嗎?母親死後若有靈,又怎能讓這種仇者快、親者痛的事情發生呢?

  她必須去問母親!

  在床上實在躺不住,她便悄悄溜出門,行經後院,看相思樹旁的山茶開得艷紅,這是惜梅姨特別由陽明山苗圃買來的,她很快地摘了幾朵。

  這些花是父親的寶貝,他若要尋,就到母親的墓前來吧!他應該懺悔,才八年,他就忘了愛妻的死,扶秀子為正室又生了二子,現在還想把敏月嫁給紹遠,這不就像中了馮家的迷魂藥嗎?還有祖母、姊姊。

  她急急趕路,走到小學才想起敏月和紹遠帶學生在操場打棒球。她由教室後面迂迴繞著,可以聽到小朋友的歡鬧聲,夾著敏月的嬌笑和紹遠低沉的嗓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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