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白蝶籐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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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頁

 

  「敏貞,有些事誰都沒有錯,只能說命中注定,半點不由人,就像我們的相愛,是無法抗拒的!」他試著說:「你為什麼不放掉過去呢?再執著於那些不能改變的事實,只會讓大家的傷口更深而已!」

  「本來就讀更深,我母親還賠上一條命呢!」她控訴地說:「怪命怪天都是要掩飾罪孽的說法,你們若不肯認錯,一切就由我來承擔好了!我情願一輩子在外面流浪,有家歸不得,」有愛不能愛,就讓我來背負所有的懲罰!」

  紹遠整個人僵住了,相識幾乎一生,第一次探討到問題的核心,竟是如此血淋淋。他幾次張口,總是無聲,最後才由喉頭迸出極痛心,又有些哀求的話:「我從來不知道你是這麼想的,我以為你只是恨我姑姑,想要報復而已,沒想到你竟把一切往自己身上攬!上一代的恩怨和你有什麼關係?再有罪也輪不到你來承擔呀!」

  「怎麼沒有關係?」說到往事,她不禁淚眼盈眶,「是我帶我母親到書房,她才聽到一切的!我眼睜睜地看她剪布、焚信、絕食,一點一點地殺死自己,卻毫無辦法。你不懂,那種無語問蒼天的感覺有多可怕!她把恨意絕望都說給我聽,她病的時候,我也病著想跟她去;但她死了,卻留下我,這不是表示她至死也不甘心,要我為她伸冤嗎?既然我做不到,乾脆我一個人背十字架好了!」

  「不!」他叫著,強迫她看他,一字一句清楚地說:「十字架你沒有資格背,千錯萬錯你都沒有錯。那時你只是個十歲的孩子,你忘了嗎?我不知道你母親對你說了什麼,但她把恨灌輸在你心裡,那就太殘忍了!」

  「不要這樣說我母親,是大家先對她殘忍的!」她哭著說。

  「哦!敏貞!你又哭得我六神無主!」他擦著她的淚說:「聽聽我的想法,好嗎?你母親的死或許有個人的意志,若是如此,死亡是要斷絕痛苦的,她又怎麼會把它留給你呢?再說,你以為你父親和我姑姑沒有罪惡感嗎?我猜他們比你承受得更多,只是他們是大人,什麼都藏在心底,但你總看得出你父親的哀傷憔悴和我姑姑的內疚不安吧?他們也用他們的方式在贖罪……」

  「他們贖罪的方式就是遺忘,包括我姊姊、祖母在內,大家總想把我母親剔除,來繼續過他們快樂無憂的生活!」她抽噎著說。

  「逝者已矣,活著的人原本就該追求自己快樂的未來呀!」他說。

  「你就是這種現實的人,眼中只有財富和快樂,膚淺無情得教人難受!」她推開他說。

  「你錯了!我眼中只有你!」他拉住她,幾乎在他懷中,暖暖的氣吹拂在她臉上,「我不管別人痛苦或快樂,我只管你!你要恨、要怪自己、要背十字架,我都跟著你!事實上,我也毫無怨言地跟隨了你許多年,不是嗎?若不是我早就一路伴隨,你怎麼會愛上我呢?」

  她恍若被蠱惑,吸人他的視線中無法動彈。她想由他的黑眸看穿他的靈魂深處,卻看見他瞳仁中的自己,如此失魂,如此迷惘。

  他的唇輕觸她的,如白蝶在雨後的大地舞著,她閉上雙眼,全心感受那種戰慄與溫柔,不似茅草屋那次的猛烈驚心,卻更渾然忘我、難以自拔。

  她的身體主動靠上去,他摟得更緊,貼近的心臟脈動相應,血更熱絡地鼓噪,雙頰映紅,那樣的吻令她幾近昏厥,除了他的人,世界都不存在了。

  「說你愛我……」他凝視她嫣紅的臉蛋,聲音異常沙啞。

  「不管在天堂或地獄嗎?」她昏昏然地說。

  「不管天堂或地獄。」他用唇輕吻她玫瑰花般的頰。

  「我愛你。」她將臉埋在他懷裡說。

  在這種情形下,其他人、其他事似乎都不重要了,她需要解開束網,放縱自己,享受壓抑經年的愛情。

  恨得深的人,也愛得狂,他們就這樣地相擁許久。

  第六章

  民國四十七年,十月秋陽。

  榴公圳旁草木低垂,輕搖的綠葉和微漪的水面,使四周更寧靜,只偶爾幾個玩水捉蟲蝦的孩子帶來喧擾。

  紹遠和敏貞手牽手走了一段長路,永恩綜合醫院的招牌已經看見,他們停在馬路的對面。

  「不是說好了嗎?你還猶豫什麼呢?」他低著頭問。

  「我有些怕,畢竟三年半沒見面了。」她說,「不知道惜梅姨會有什麼反應?」

  「當然是高興啦!」他微笑地說,明天你回秀裡,更有一番喜極而泣的場面,尤其是敏月,能在婚禮前看到你,就完全沒有遺憾了;為了你,她的婚期也拖得夠久了,你忍心嗎?」

  「若不是為了她,我還真不想回去。」她微蹩眉說。

  「那麼長的時間,你都還沒有準備好嗎?」他有耐心地說:「你接受了我的感情,也能夠面對過去。你說要等考上家專,現在你家專也念了快兩個月了,還需要考慮什麼呢?」

  這一年可以說是敏貞有記憶以來,最平靜快樂的日子。她的生活只分成三部分,工作、讀書和紹遠,每一項都足夠她專注,不再茫然無頭緒。

  紹遠更是一切的重心,他一有空就來幫她複習、陪她苦讀,替她加油打氣。她能在失學多年後考上家專,他要居一大半的功勞。

  在沒有偏見下,她才真正瞭解紹遠。他是個非常有計劃、有目標的人,十分有說服力,信任他好像是天經地義的事。

  難怪秀子疼愛他,哲夫器重他,黃家、朱家、邱家大大小小都能不嫌他出身,對他誇讚有加。

  在他二十五年的歲月裡,唯有她是最無法掌握的吧!

  她愛紹遠,卻忘不了他是馮家人的事實,每次想到這一層,就對兩人的未來悲觀起來。如果他們是沒有過去,或者是過去不曾糾結的人,該有多好!

  單單純純地相依為命,永遠活在兩人的天地中,無人際家族的瓜葛,就不會有避免不了的痛苦與紛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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