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年前?我有那麼老了嗎?」惜梅哭笑不得的說。
「逗你的。」紀仁替妻子擦擦淚,又對紹遠說,」你跟我來吧!讓她們姨甥兩個好好聊聊。」
紹遠有些不放心,敏貞對他使個眼色,他才離去。
久未見面的親人,自是一番別後話,說朱家、說黃家,又哭濕了幾條手帕。
「對了,你怎麼和紹遠碰上的?」惜梅突然想到問。
「他陪朋友到家專來找人,很意外碰面的。」敏貞說出事先編好的謊言,」他告訴我姊姊要結婚的事,我想我是該回家了。」
「當年你離家的原因,我略有所聞。」惜梅遲疑一下又說:「事實上有好幾種不同的說法。有人說紹遠侵犯你;有人說你逃婚;有人說你破壞了敏月的婚事,每個人都堅持自己的說詞,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
「紹遠哥沒有欺負我,是我設計陷害他的。」敏貞先要表明這一點,「我認為他不愛敏月,又被大家強逼結合,因此一時衝動就說出那些話來,沒想到因此闖下大禍,使得人人恨我,還強迫我嫁給紹遠哥。」
「所以你一怕就逃走了?」惜梅說,「那為什麼不到我這裡來呢?我一定會替你出面的。」
「我想阿姨有自己的生活,而且要生孩子了……我怎麼能再打擾你呢?」
「你和你阿母真是一個脾氣,一旦橫了心,任何人的勸都不接受,什麼都可以割捨。女孩子要有剛有柔,若是一味的剛烈,反而會害了自己呀!」惜梅語重心長地說。
「我是一直在學,不想重蹈我阿母的覆轍。」敏貞委婉地說。「家裡人都不認為紹遠哥對我不軌吧?」
「沒有一個人相信,不過紹遠責任心重,始終覺得你離家出走是他的錯,不但不揭穿你的計謀、不肯娶敏月,還連大學都不念了,弄得我們幾個大人又苦勸又施壓,他才去考聯招。」惜梅說:「紹遠是實心人,也被你連累慘了,你現在還一口咬定他要謀奪黃家產業嗎?」
「不會了,黃家這小淺灘哪留得住他呢?」敏貞不經意出口,又發現說得不對。
「他是個商業人才,以後可不得了。」惜梅沒注意,繼續說:「我們這兒家打算在他畢業後,讓他放手一搏,由紡織廠、人造纖維廠到外銷成衣廠,當作下一代的基業。你的幾個堂表兄弟、邱家的年輕一輩,對他都心服口服,沒有更好的人選了。」
敏貞聽了並不高興,紹遠屬於愈多人,她就愈害怕;他的光芒太強,她就看不清楚,防不了被炙的痛楚。
忽然,一個高挑時髦的女孩子走進來,她留著微卷俏皮的短髮,一條紅絲絨帶當髮飾,在耳畔打著蝴蝶結垂到雪白的頸際,和水紅的窄褲相對,也輝映著真絲的自上衣。
敏貞是學服裝的,立刻知道這是最新流行,所費不貸,必是由進口的委託行買的。
「紹遠哥叫我不要來,但我忍不住要來看看聞名已久的敏貞姊。」那女孩大方地坐下來。
「這是你紀倫伯的大女兒,叫邱宜芬,我想你們小時候見過面,只是不記得了。」惜梅介紹說。
原來是邱家的女兒,果真有大戶千金的派頭。敏貞對她喊「紹遠哥」的親熱勁特別留意,並且由她審視自己的態度,可以猜測她所謂的「聞名」大概沒幾句是好話。
「你比我想像中的年輕。」宜芬眨著睫毛對敏貞說。
「敏貞也不過比你大三歲,怎麼會老呢?」惜梅說。
「你還在唸書嗎?」宜芬又繼續問。
「我讀家專。」敏貞簡單回答。
「哦!」宜芬略哼一聲就說:「我今年剛考上台大,和紹遠哥同一系,現在是他的學妹了。」
「恭喜你了,能進大學是很不容易的事。」敏貞有禮貌地說。
「那是宜芬命好,有開通又重視教育的父母。」惜梅在一旁說,「像我們鄉下,女孩子能念師範或高中就不得了了,大學想都別想。敏貞能憑自己的努力考上家專,算是有志氣了。」
「光是命好,沒有一流的頭腦也考不上大學呀!」宜芬見小嬸一直偏袒敏貞,便說:「何況我們系分數多高呀,根本沒有幾個女生進得來,而且我還是班上唯一的本省籍女孩,這才希罕呢!」
「是呀!你是女狀元!」惜梅笑著說:「人聰明絕頂,偏不知道男女有別,跑去學什麼商,難道真能上酒家談生意,四處去打天下嗎?」
「我是受紹遠哥感召的!」宜芬很肯定地說:「我決定和他聯手創出一番事業,讓你們看看,女人不是賠錢貨,還可以和男人平起平坐地賺錢。」
敏貞聽了更沉默,宜芬言談間似和紹遠交情不淺,三年多來他和邱家的關係到什麼程度了?光是心服口服嗎?
想人人就到,紹遠一進客廳便問:「談得還好吧?」
他的話是針對敏貞的,視線也直盯著她,但她只笑一笑,就轉向別處,不願表現出太親密的樣子。
「嗨!紹遠哥,你談完事情了吧?」說話的是宜芬,「我們可以去你宿舍拿商學概論的筆記嗎?」
「今晚不行,我待會還要送敏貞回去。」他說。
「敏貞就留在這裡過夜,我們明天一起回秀裡。」惜梅立刻說。
「不行呀!我沒有帶換洗衣物。」敏貞說。
「回去拿呀!」惜梅說,「待會我叫司機老余送你,我也一塊去,順便參觀一下你的學校,紹遠就不必多跑這一趟了。」
「對呀!我們可以直接回學校了。」宜芬接腔。
紹遠進退兩難,又望著敏貞。
「那樣最好。紹遠哥,謝謝你陪我來,我們秀裡見。」敏貞用客氣的口吻說。
她看出紹遠眼中的遲疑及不安,但有外人在場,他也不好明說,只有被迫依照大家的方式。
那晚敏貞在邱家過了溫馨快樂的一夜,也對明天回秀裡的事逐漸有了信心。
當她疲憊地躺在日式臥房內;紙門外仍是影聲幢幢。牆上掛著一幅古畫,她以前就見過的,望著畫裡的寒塘孤鶴,她不期然想起紹遠和宜芬相諧而去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