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梅姨這麼說,好像是我阿母自找死路,死了活該似地。」敏貞瞪著惜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看,我在勸你,你倒把我的話扭曲了。」惜梅也瞪大眼說。
「不說我阿母,光說秀子姨和紹遠哥,你真能眼睜睜看他們侵佔黃家,毀了姊姊的一生嗎?」敏貞不平地說。
「秀子我不敢說,因為她的確是自私些。但紹遠我可以保證,他是個優秀的男孩子,有才情、肯負責,不管他愛不愛敏月,他允諾娶她,就會給她幸福。」惜梅聲音十分肯定,「再說秀子,她雖然會算計,但生的兩個兒子都是黃家人,她計較半日,利益不給黃家,還給誰?」
惜梅說得合情合理,但那要假設馮家真是沒有半點企圖的好人,可惜他們不是呀!紹遠若真負責,不愛敏月,就該拒絕娶她才對,為何還表現出一副虛情假意呢?
敏貞正要反駁,紀仁探頭找妻子,露出一個微笑說:「我們該走了吧?」
「我和敏貞還沒談幾句呢!」惜梅也回他一笑。
「咦?這是以前你的房間嗎?怎麼變小了?」紀仁走進來,手長腳長佔了一半的空間。
他的表情讓敏貞的情緒不再那麼緊繃,她一向喜歡這英俊風趣的紀仁叔,喊他姨丈後,雖有幾分介蒂,老覺得他霸佔了惜梅姨,但基本上她對他倆很欣賞。
「不是這間,以前那間比較大,還是哲彥在住。」惜梅和他相視一笑,彷彿在分享什麼秘密。
他們兩個在一起就是這樣,動不動就目光交接,是不是真正相愛的人就如此呢?敏貞癡癡地想,紹遠對敏月全然沒有這些小動作啊!
「嘿!這裡也可以看到那條小溪呢!」紀仁望著窗外,對惜梅說,「當年我半夜來訪,就是從那裡下來的!」
哦?他知道樹王后面的捷徑嗎?敏貞忍不住問:「這後山可是以鬧鬼出名的,你真的在半夜走過嗎?」
紀仁有些驚訝,敏貞是個安靜的孩子,除非她很熟識的人,否則一向不太搭理別人,此刻她那麼認真地問他事情,還是破天荒第一遭呢!」
「鬧鬼?我可是一個影子都沒看到。」他揚揚眉說。
「那條後山的路到底是通向哪裡的?」敏貞又問。
「據我所知,往下走是到秀裡溪,往上走則可以通到祖師爺廟後面,如果再翻一座山;就到隔鄰的小鎮了。」
「我是在這裡出生長大的,怎麼沒聽過這條路呢?」惜梅也有些好奇。
「這是一條古道,當年抗日時有人找出來的逃難線。其實老一輩的人仍有人知道,但因為大路開了,就被人遺忘了。」紀仁問敏貞,「你怎麼那麼有興趣?」
「沒什麼。」敏貞淡淡地說。
「她的沒什麼就是有什麼。」惜梅看著她說:「別想太多好嗎?要想也只為自己想,把一些閒人閒事放開,心裡輕鬆了才會快樂,明白嗎?」
不!她不明白,敏月的終身和馮家的居心不良怎麼能算閒人閒事?
難道惜梅姨當年離開黃家,毫不留戀地拋下敏月和她,也是視她們為閒人閒事嗎?所以惜梅姨會忘記母親的囑托,自己享受幸福,把世界圈在自己的丈夫和孩子的範圍內,不再顧念她們姊妹的死活?畢竟她們不姓朱也不姓邱,不是嗎?
曾經如此親密的姨甥感情,結果筵席末散,情分已淡,世間果真沒有一個人是可靠的嗎?
她不會再求任何人了!敏貞愈想愈偏執,愈偏執就愈鑽牛角尖,把自己鎖在更孤獨、封閉及絕情的心態中。
大年初五,敏貞走後山捷徑到景平裡找丁惠珍。
惠珍初中畢業後因家計負擔並沒有再升學,去年初到台北求職,住在大稻埕姑媽那裡,做的事仍和茶廠有關。
丁家是自耕農,守著幾片梯田和果園,生活清苦。
「真是稀客!」惠珍一見她就高興地說,「我正打算明天到鎮上搭車前,順便去看看你。你一個人走來的嗎?那可是很遠呢!」
「反正沒有事。」敏貞說。
她一面和丁家人說恭喜,一面送上過年禮品,而她不打算說出捷徑的事。
「你變得愈來愈時髦了。」敏貞望著幾個月不見的朋友說。
惠珍摸摸新燙的鬃發和變得白細的圓臉說:「再怎麼樣也沒有你這千金小姊漂亮秀氣!不過,你真應該到台北看看,比起來,這鄉下太枯燥乏味了。"
「你也知道,我阿爸不會放行的。」敏貞說。
「我聽說你姊姊和馮紹遠要訂婚了?」惠珍問。
「嗯。」敏貞不願談這個話題。
「你不傷心嗎?」惠珍半認真地問。
「我為什麼要傷心?」敏貞馬上反彈,懷著戒心。
「馮紹遠可是我們秀裡條件最好的單身漢呀!光是你家茶廠的女工就整天談他談個不停。你都不知道嗎?」惠珍滿臉不信。
「我才不會無聊到去聽這些閒言閒語呢!」敏貞說。
紹遠長得一表人才是沒有錯,但是她沒想到他還有女人緣,就憑他那沉悶陰險的個性,表面仁義道德、裡面冷酷無情,除了財富,什麼都看不上眼的人,竟有這麼多人想嫁他,可見天下的傻女人還不只敏月一個。
「說實在的,我還以為他會娶你,因為你們一向走得比較近……」惠珍說。
「誰和他走得近?你可別亂造謠。」敏貞連忙打斷她說,「你明知道我最討厭馮家,最討厭馮紹遠的,你是我的好朋友,怎麼能說這些黑白顛倒的糊塗話呢?」
「好,別生氣嘛!算我錯了,好嗎?」惠珍太久不見敏貞,差點忘了她翻臉不認人的脾氣,有些話題尤其危險,例如馮家。
敏貞知道自己因為壓力太大,變得有些喜怒無常,這樣遷怒到惠珍身上是很不公平的。於是,她也道歉,盡量擺出笑臉,只談台北的事。
「說不定哪一天我就出現在你宿舍的門口呢!」敏貞告辭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