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成灰亦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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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1 頁

 

  「惜梅的先生是我的好朋友,他不會介意的。」紀仁喝一口茶,輕鬆地說。

  惜梅坐在中間,見他們一來一往地針鋒相對,不知道紀仁葫蘆裡賣什麼藥?他似在逗倩玲,用他一貫玩世不恭的方式。

  不管他的目的為何,惜梅不願意當他們兩個隨意發射的弓上箭,她對倩玲說:「吳小姐,我和你換個位置,這樣你們彼此好說話,我也避免耳朵發疼。」

  紀仁還來不及反應,惜梅就站起身,倩玲是迫不及待地坐到她的椅子上。

  接下來的宴席,惜梅不斷和另一邊紀仁的大嫂惠蘭說話,耳朵卻不時捕捉到倩玲的銀鈴笑語。紀仁的應答是很漫不經心的,彷彿是他當年對昭雲的態度重現。

  他這人,對女孩子的仰慕都擺那麼倨傲的臭德行嗎?

  後來惠蘭要上樓給么兒餵奶,惜梅也借口相隨,不願再落入紀仁和倩玲的「戰場」中。

  嬰兒才六個月大,長得白胖可愛,一到媽媽的懷抱裡,就本能地往胸前鑽,一咬住奶頭便滿足地吸吮起來。

  這景象使借梅想到寬慧和中聖,內心感傷,眼眶不禁微微濕了。

  「這個老么真難伺候,比他哥哥姊姊都挑剔,連生他都差點去了半條命。」惠蘭沒察覺她的異樣,繼續說:「我跟我婆婆說,這是最後一個了,再要男丁就催紀仁快結婚吧!」

  最後幾個字吸引了惜梅的注意力,她問:「紀仁要結婚了?」

  「也該結了?都二十七歲的人了,沒個家庭如何定性?我公婆是從很久以前就開始念,誰知道我這樣樣都好的小叔,就是沒有帶個妻子回來。」惠蘭說。

  「紀仁哥是不愁沒有對象的。」惜梅就事論事說。

  「可不是,媒人都踏破門檻了,就不明目他心裡想什麼,一說他幾句,就跑得不見蹤影。」惠蘭放低聲音:「不過這一次他的緣分好像到了,他和那個吳小姐看起來滿投緣的,兩人常一起喝咖啡看戲。我婆婆已經在計劃婚禮了。可能不久就要請你們喝喜酒了。」

  惜梅愈聽。愈沉,整個人不著天地般茫茫然然,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反應。她無法和惠蘭再正常對話,滿腦子都是方才紀仁和倩玲相處鬥嘴的情況。

  原來紀仁葫蘆裡沒有賣什麼藥,他只不過和倩玲打情罵俏而已,他拿惜梅當中介,來讓倩玲大發嬌嗔,以增加他們感情的刺激與熱度。

  她真太笨太傻了,倩玲怎麼會像老實的昭雲呢。倩玲自是有辦法抓住紀仁這浪子的。

  只是紀仁……要結婚了?能說意外嗎?她一直沒想到,她一直以為他會在她隨叫隨到的範圍,從不食言的……哪想像得到他會屬於另一個特定的女人呢?

  一直到下樓,惜梅仍是一片混亂,一種隱密、從不敢去揭的感情,穿破假象,感覺的痛,流出來的是血。

  晚宴已散一半,哲夫和一對同路的夫妻正在等惜梅。而倩玲仍挨著紀仁親熱地說話。

  「我也一起送你們吧!」紀仁一見惜梅便說。

  惜梅尚未拒絕,倩玲便說:「你忘了我們要去波麗路喝咖啡嗎?」

  波麗露是大稻埕有名的咖啡廳,取名自法國的一首管弦舞曲。那裡可聽到優美的古典音樂,是文人雅士集會的場所,也是年輕男女約會和相親的好地點。

  「有嗎?」紀仁一臉茫然狀。

  「還有永樂座的新劇公演呀!」倩玲顯然急了。

  「倩玲,你知道現在多晚了嗎?我還可以在外頭浪蕩,你可就要乖乖回你的香閨了。」

  「討厭,老把人家當成小女孩!」倩玲嘟著嘴說。

  惜梅再受不了他們之間的對話,邊催哲夫走邊說:「不必送了,你好好陪吳小姐吧。」

  「惜梅,你怎麼了?臉色看來有些蒼白。」紀仁走過來說。

  惜梅此刻好怕他靠近,人忙退到門外說:「沒什麼,只是有些累了。」

  他沒有再進一步堅持,惜梅不知是鬆了口氣還是失望。

  夜色涼如水,斜月在樹梢。他們一行人穿過小巷,經過騎樓下聊天的人,經過賣米茶、肉粽、蚵仔麵線的小販。一路下來,惜梅心頭的火熱沒有熄,反而愈燒愈旺。

  她沉溺在自己的震驚中,像背負著一個極重的石頭,一回到房內,面對一室的黑,她就再也撐不住,雙膝一跪,趴匐在榻榻米上,讓心裡及臉上的癡嗔哀怒都解放出來。

  她為什麼要在意紀仁結婚呢?她為什麼厭惡倩玲的快樂?她沒有資格,也不該有這些情緒,但那如潮水奔來的感覺卻止也止不住,在她體內氾濫成災。

  她一生從未有如此強烈地感受到對一個人的佔有慾。難道她受不了多年的寂寞,喜歡上曾給予她友誼及關注的紀仁?

  天呀,這怎麼行?她是哲彥的妻子,有成灰亦相思的誓言,豈可因他不在,就眷戀上他的好友?那她不成了人人皆可唾棄的淫蕩女子了?

  「不可以,我朱惜梅不是那種心意不堅的人!」

  她指尖扣入席縫,往事一頁頁翻開,相思樹下的初相見、祖師爺廟後的私會、戰火連天時的來往,更不用說防空壕中的相授、他的夜闖閨房……

  以為種種無心的舉止,原都是她有意縱容,如果她願意承認,莫不含有勾引的成分在裡面嗎?!

  她到底做了什麼?下一步是不准他當別人的夫婿嗎?

  她堵住一聲哽咽,眼淚如斷了線的珍珠,一發不可收拾。她恨哲彥、恨紀仁,更恨自己,一個把心放在兩個人身上的女人,不是該千刀萬剮嗎?

  她哭到紙窗透青,星月疏淡。她暗暗發誓,再也不私下見紀仁,若有調笑不莊重的,就要爛舌生瘡。

  以後的日子,惜梅是能避就避。哲夫若在家,她應酬紀仁兩句就借口回房,絕不像從前賴著貪看他高談闊論的風采。哲夫若不在,她就四處亂逛,不敢回家,只怕他來訪,單獨見面下又忍不住被他迷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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