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還有什麼?哲彥是你的好朋友,一向敬仰你,你的意見必會影響他。我和他自幼一起長大,他會輕信我心意不專,毫不猶豫另娶別人,能說與你無關嗎?」
她也厲聲說,不讓自己示弱。
他的臉這下變得鐵青,並且向前一步扣住她的肩膀。
「我沒想到你把我邱紀仁看成是奸詐無恥之徒!我發誓,對於哲彥能夠娶你,我向來只有欽羨尊重的份,從沒有在他面前說出任何一句挑撥的話。」他激動地說:「三心二意的是哲彥,始亂終棄的也是哲彥,你為什麼不去恨他?難道說你愛他愛到捨不得苛責,拿我來做替罪羔羊嗎?」
他不曾對惜梅那麼兇惡過,她覺得肩膀幾乎被壓碎的疼痛。她一面掙扎一面說:「欽羨尊重?你根本從來沒有尊重過我,你對我說話大膽無禮,舉止也是輕浮隨便。你始終沒有把我當成哲彥的未婚妻,否則不會連『朋友妻不可欺』的道理也不懂!」
他的手猛然放鬆,用一種很奇怪的眼光瞪著她說:「你口口聲聲說我欺負你,為什麼還和我像朋友一樣散步喝咖啡?我一直以為你也很享受我們之間『大膽無禮』和『輕浮隨便』的相處方式呢!」
「啪」的一聲,紀仁的左頰上清晰地印著五條手指痕。惜梅的手掌隱隱作痛,但不及她心裡的害怕,她這一生從未打過人,紀仁大概也沒有被人打過吧!
在他們所受的日本教育裡,只有男人打女人,沒有女人打男人的道理。
紀仁眼透寒光,向前一步像要反擊。她趁他尚未動作之前,拿出荷包的信,顫抖地說:「你……你總算承認你看不起我,如今也輕侮到極點了。還有……還有這些信、這張書籤,你假借哲彥的名,胡亂寫了一堆無聊之至,令人嘔心的相思詞、相思句,還真污唇了台灣的相思樹呢!」
「你什麼時候知道那是我寫的?」他停下來,努力地克制自己說。
「天底下沒有瞞不住的事。」她冷笑一聲說:「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你知道是我寫的之後,就只覺得無聊之至和令人作嘔嗎?」他繼續問,絲毫不理會她的嘲諷。
她有些心虛,但她總不能說她一向視這些信簽為寶貝,連當他的面,也不忍動手撕毀吧!
「不然我還會有什麼感覺?」她反問。
他不再回答,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看得她心底發毛,把臉轉向別處去。
「現在我終於明白哲彥為什麼娶宛青了,因為宛青是真的愛他。」他語調寒得像冰:「而你,你不愛哲彥,不愛任何人,你甚至連愛情是什麼都不懂!」
在她還來不及辯駁時,他已大步跨出帳房,而且連四封信和書籤都帶走!
「那是我的……。」
她人追到大廳的邊門,聲音梗在喉中,見紀仁從容地和父親道別,走到大街上,她竟無法再動彈一步。
他怎麼把伴她五年的東西都搶去了呢,要毀也應該她來毀,如今連將碎片丟到他臉上的機會都沒有了!
本是要好好臭罵他一頓,聽他慚愧懺悔,沒料到卻被他奚落教訓回來。他這人實在滑溜得像泥鰍,要羞他反招了一身的氣!
他竟說她不懂得愛情?他這到處留情的人還敢這樣大言不慚,也太可惡了。
明明是他理虧,為什麼他還一副理直氣壯的激憤狀。她忽然覺得好迷惑,內心的愁思也愈來愈化不開了。
她怎麼會和這種男人扯上關係,又為他有數不盡的煩惱呢?難不成上輩子欠了哲彥,也欠了他的?
唉!她的心好沉好重,滿懷的空虛和失落,又有誰能解呢?
十二月上旬,惜梅不顧家人的反對,拎了一隻皮箱,就往縣內一個叫平寮的鄉間去當小學代課老師。
這份工作是她高女時代的好朋友惠美介紹的。
惠美六年前嫁給一位小學老師,夫妻兩人就在這地勢偏遠的地方住了下來,一家兩口變四口,生活非常和樂。
事情說來也真湊巧,惜梅離開黃家一星期後,惠美回秀裡探親,耳朵立即灌滿有關哲彥變心再娶的事。
她只停留一餐飯,就入城探望惜梅,成為惜梅回娘家後的第二個訪客。
「我心裡真為你不值。」惠美十分難過的說:「想當年我們這些同窗,多羨慕你和黃哲彥。如今這種結果,恐怕很多人都難以接受呀!」
「可不是。那時候你們都把我比成苦守寒寨的王寶釧,沒想到他果真帶回了代戰公主。可惜他再也沒機會享齊人之福了。」惜梅微微一笑說。
「你好像很看得開,不像外面傳的那麼淒慘。」惠美仔細看她說。
「我本身還好,看不開的是我的家人。」惜梅說:「有時我真想化成一陣煙消失不見,免得大家跟著我受苦。」
「這倒有辦法。」惠美靈機一動說:「我先生的學校正缺老師,連我都去代課,你何不來幫忙呢?」
這對惜梅不啻天賜良機,她既可遠離這一切是非,也可以心有所托。
平寮的淳美安寧,確實治療了她心靈上的創傷。白天她沉浸在孩子童稚的笑聲裡,夜裡就到校長家學國語,並補充漢文的知識,日子過得十分充實。
這種教學相長的方式讓惜梅很有成就感,幾乎要以教書為終身的職志。
生活稍安定以後,惠美就擔任起媒人,幫她和其它單身男老師拉紅線,她總是斷然拒絕。
「還在想那個負心絕情的黃哲彥嗎?」惠美老愛問。
哲彥?事實上,她已經很輕易地把他丟到腦後,像個不相干的人了。
這些天她冷靜地回憶往日種種,她果真不曾愛過哲彥,兩人之間最多只有一起長大的兄妹之情。
紀仁說的沒有錯,她真是不懂什麼叫愛情。
若是愛情,就會有忠貞,哲彥不會對宛青產生感情,她也不會禁不住紀仁的誘惑。
與哲彥相識二十年也不如紀仁這七年在她生命中投映的軌跡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