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成灰亦相思
上一章 目錄 下一章
白天 黑夜

第 5 頁

 

  惜梅坐在山坡上,愈想愈覺前景美好。突然邱紀仁的臉冒出來,那調侃、不懷好意的笑容,如潑她一頭冷水。

  真是天有不測風雲。如果她今天不去黃家就好了!現在惹了這樁事,就家心頭飄塊烏雲,沉甸甸的驅之不去,真讓人難過。

  道個歉可以了事嗎?

  不!他也應該說聲對不起!

  唉!算了!船到橋頭自然直,還是先回家再說。她出來已經夠久了,再不回去,大伯母恐怕要打撈茅廁坑了!

  第二章

  總督府在二月八日廢止農曆新年,日本警察管制得緊,不准台灣人有任何私下的慶祝活動。

  在對祖先傳統的懷念及對高壓統治的恐懼中,氣氛是十分沉悶的。總督府又進一步,在三天後,規定台灣人改換日本姓名。

  在數十年的隔離及殖民政策下,日本政府突然加快腳步,強調與本國同化的「皇民化運動」,無非是想拉攏台灣,成為其戰爭和野心的武器。

  惜梅的祖父對漢族有濃厚忠貞的感情。日本的侵華戰爭,在祖國大地所造成的生靈塗炭,使他憂心歎息。於是他吸著長筒水煙,皺眉沉思的時間,就愈來愈長了。

  那時大家都沒想到,兩年後台灣會成為戰場的一部分,飽受轟炸缺糧之苦,一批批志願兵征南洋送死,處處是家破人亡的哀嚎聲。

  此刻,戰爭仍在遠方。

  秀裡鎮,過了春節,就是採茶旺季,街市一下子熱鬧滾滾起來。

  彎彎曲曲的山坡道,鬱鬱蔥蔥,滿是新綠的茶園。採茶女背著竹簍,雙手如飛,采著茶枝頂端最鮮嫩的「一心二葉」。

  初春的茶是上品,製出的茶葉香醇馥郁。清晨尚有寒意,霧重露未散時,就要開始工作了。

  採來的茶葉,馬上就要接著萎凋、浪菁、炒青、揉捻、熱團揉、烘焙、揀茶,才算完成。

  這幾天幾夜的工,都要師父在旁監督,一刻都不能馬虎,否則稍有閃失,就全功盡棄了。

  惜梅一直很喜歡那種氣氛。尤其愛在採茶時,聽稍微大膽的村姑唱山歌,鄙俚不拘,甚至戲謔淫放。

  記得有一年,她們在山溪旁休息,一位嫂子教幾個未婚的姑娘唱山歌,有一段是罵男人的:碧草芳菲花正香,胡椒細細辣過姜,看你就是採花蜂,採了一叢又一叢。

  對岸立刻就有男工回唱:姑娘莫要假正經,恰似千年狐狸精,轉世又變黏人草,見人一過就黏人。

  如此露骨粗俗,逗得大伙又臉紅又偷笑,但沒有人會責怪。

  今年惜梅就是想趕採茶熱,也不行了。因為她已媒聘給哲彥,反而不能大方的在黃家幫忙。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在黃家上下忙得無法分身時,照顧敏月、敏貞兩姊妹。

  二月底,哲彥要回來一趟,聽說邱紀仁也要來。

  乍聞那人的名字,惜梅的心仍要一驚。間接得知他的燙傷並無大礙,她鬆了口氣。別人不提他,她自然樂得要忘記那一段不光彩的插曲。

  但該來的總要來,她不能躲-輩子,不是嗎?

  所以在哲彥歸期的前一日,當寬慧送兩個小女兒回娘家時,惜梅鼓起勇氣,吐出了梗存喉間的邱紀仁三個字。

  「那天他有沒有提起,到底是怎麼被茶燙到的?」惜梅裝做不經心地問。

  「還不就是一時大意,把茶杯翻倒了。」寬慧漫替女兒扎辮了邊說。

  呼,好險,看來這邱紀仁在玩世不恭的外表下,還有點君子風度,沒亂招出黃家小姐,否則非鬧個人仰馬翻不可。

  「他這個人也真奇怪,好好的少爺,偏要穿得像跑腿的夥計,沒一個樣子!」

  惜梅不自覺溜出口。

  「你什麼時候看到他的?」寬慧馬上問。

  「我……茶是我送的,他……他叫的時候,我……在走廊上遠遠看到。」惜梅沒防這一招,亂答一通。

  「哦。」寬慧接受她的說辭。,「那天哲彥也穿得和他一樣,說要體驗貧苦大眾的生活,兩人一路挑著木炭四處送,就像兩個大活寶。」

  惜梅聽了,睜大眼睛,忍不住笑了出來。寬慧又說:「哲彥是直頭腦的人,不會耍這種花招,一定是紀仁想出來的,他一向比較聰明世故,城府也深多了。」

  「聽起來是個不容易受管束的人,你們真要把昭雲的親事說給他嗎?」惜梅口氣充滿懷疑。

  「紀仁是個人才,昭雲能嫁給他,足難得的福氣。」寬慧說:「邱家那邊人說,紀仁這樁婚事意願很高,打算畢了業,找媒人來提親,在去日本前,把昭雲定下來。昭雲可是百分之百的歡喜呢!」

  「難怪她近來心情特別好。居然不告訴我,我非要好好審她不可。」惜梅說。

  「你別鬧她。」寬慧說:「八字還沒一撇的事,當心她老羞成怒。」

  「我才不怕呢,她笑我也笑夠了,現在換我啦!」惜梅頑皮地說。

  寬慧走後,敏月隨春英去十地公廟燒香,敏貞就跟著惜梅去溪邊玩。

  惜梅坐在大石頭上想心事,敏貞就在一旁吃糖,手裡拿著小巧精緻的木雕樁米器在玩土。那是在日本買的兒童玩具,做工很細,上了淺棕色的亮漆,還有幾朵瓔花彩繪。

  對於邱紀仁,她可一點也不放心。隨便與女孩子調笑,態度又狂傲囂張,溫純的昭雲嫁過去,會有好日子過嗎?

  人人都說他有才情;但才高八斗,並不保證他是個好夫婿呀,有時還恰恰相反。歷史上不是有很多例子嗎?不少三甲高中的狀元郎,偏就是那最薄情寡義的人。

  她怎樣才能暗示昭雲,邱紀仁有另一種面目呢?

  想得太入神,冷不妨有人拍她一下,她嚇了一跳,回過頭,發現是久未見面的馮秀子。

  秀子的家在山頭的另一邊,種著向朱家承租的幾片山坡田,生活過得非常清苦。

  讀公學校期間,秀子每日翻山越嶺,跋涉好幾個小時來上學,從不間斷。可惜到四年級時,因家裡無法再負擔,只好輟學。

 

上一章 下一章
返回封面 返回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