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成灰亦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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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頁

 

  好學向上的秀子仍不放棄,三不五時就來找惜梅借書,趁暇自修,一直到惜梅回城裡念高女為止。兩人也因此成為好朋友。

  惜梅大概有一、二年沒看到秀子了。秀子已完全脫離少女的青澀,身材婀娜苗條,一張黑裡帶俏的臉蛋,充滿青春的氣息。

  「呀,真難得遇見你,你今天怎麼有空到鎮上來?」惜梅高興地站起來說。

  「我是來登記採茶女工的工作。」秀子說。

  「哦?你家裡不是缺人手嗎?你阿母和阿兄怎麼肯放你出來?」惜梅問。

  「我弟弟和妹妹都長大了,可以幫忙家裡的事,我正好趁機來賺點錢。」秀子說:「我已經想了好多年了。」

  「你和我一樣大,不是該嫁人了嗎?」惜梅說。

  「我哪有你那麼好命,定了一個好婆家,一下就要變成黃家二少奶奶,不知羨煞多少人。」秀子笑著說。

  惜梅正想回答,突然注意到遠透樹下躲了個小男孩。

  「阿遠,還不出來叫惜梅阿姨,別膽小得像一隻老鼠,你以前見過她的!」秀子喊道。

  小男孩慢慢地由樹後走過來。他大約六、七歲,一身綴著補丁的粗布衣,光著頭、赤著腳,一雙深邃烏黑的大眼睛有禮地看著惜梅,嘴裡招呼,並且鞠了九十度的躬。

  這孩子既不膽小也不畏縮,看他小小年紀,行事態度都一脈沉穩,著實令人喜愛。

  「他是你阿兄的大兒子,對不對?我記得他的名字還是我阿公取的,好像叫馮紹遠。」惜梅說。

  「你的記性真好。」秀子說:「阿遠從小就愛跟著我,也是喜歡讀書的。最近吵著要入公學校,我阿兄還不讓他去呢!」

  惜梅忍不住多看他兩眼,並把敏貞叫過來;「把你的糖分給阿遠哥哥吃。」

  綁著兩個紅蝴蝶的敏貞,很大方地把口袋裡的牛奶糖都讓出來。

  紹遠最初不敢拿,秀子推他一杷,他才接受。

  「這是你堂姊的大女兒嗎?」秀子問。

  「不是,她是老二,老大和阿遠一樣年紀,你忘了嗎?」惜梅說。

  「富裕人家的孩子,長得就是漂亮。」秀子歎口氣說:「你剛剛問我嫁人的事,是有不少人來提親,但都是種田人家,嫁過去仍是沒日沒夜的做個不停。而且媳婦不比女兒,情況只會更慘,一想到這些,我就不敢答應。」

  「那你總不能一輩子當老姑婆吧?」惜梅從沒聽過這種論調,鄉下女人一般都很認命的。

  「種田人我絕對不嫁。至少要在鎮上店裡做夥計的,我才甘願。」秀子很堅持地說。

  惜梅用全新的眼光打量著秀子。這女孩子真不簡單,只可惜出身微寒,不然也算是有主見的。於是她說:「以後你到黃記工作,鎮上的媒婆自會找上門來。」

  畢竟是女兒家,提到親事,不免害羞,秀子說:「呀,天色不早了,我們該走了。」

  兩人這才發現,紹遠和敏貞在溪邊玩得很好。紹遠用小樁米器將沙土和水搗軟,讓敏貞搓成一粒粒的圓子。

  臨行前,紹遠對那樁米玩具一直依依不捨,惜梅在敏貞小耳朵旁說幾句俏俏話。

  「送給你。」敏貞聽完,便用童稚的嗓音說。

  紹遠又驚喜又遲疑,怯怯地看著姑姑。

  「你就拿去吧!敏貞家裡還有好幾個呢!」惜梅笑著說。

  在秀子首肯下,紹遠道謝地接過去。

  他們離去時,西沉的太陽已在溪面蕩出一層瀲瀲的金光。

  哲彥要來,惜梅將短髮捲好,夾上兩根花簪,露出細潔的額頭和淡淡的美人尖,更顯得眉清目秀。

  她穿七白色有紅花點的新洋妝,腰束蝴蝶扣細皮帶,腳穿長襪和黑色粗跟皮鞋,小圓領上還別著一朵緞子花,看起來既時髦又美麗。

  她忍不住在鏡前轉一圈,欣賞自己的娉婷風姿。接著又秀眉微蹙,她仍無法掌握見到邱紀仁的狀況,他會不會破壞美好的一切呢?

  「喂,你還在發什麼呆?!」昭雲走進她房裡問。

  「你怎麼來了?」惜梅恨訝異。

  「失望嗎?」昭雲捂著嘴笑:「放心啦,我二哥人已在前面大廳,不會讓你白白打扮得像仙女下凡一樣啦!」

  「這張壞嘴喲!」惜梅反過來羞她:「你自己呢?又胭脂又新衣,妝得如三月桃花般妖嬌,又是給誰看呢?」

  昭雲今天將頭髮中分,往兩邊梳平,在耳際捲了起來。身上一襲鵝黃鈿格子洋妝,蝴蝶領和腰帶都是雪白的緞布,黑色鞋鑲著金扣,整個人嬌麗極了。

  昭雲聽了惜梅的話,臉一下刷紅。不用問也知道,都是為了邱紀仁。

  兩個女孩打打鬧鬧來到前廳。白天不點燈,只靠往院子的門及幾塊瓦片大的天窗將太陽光射進來,當成屋內的照明設備。

  她們掀開門簾,一會才適應裡面的光線,坐在太師椅上的人都把焦點放在她們身上。

  大伯父、祖父、哲彥和……邱紀仁。

  惜梅一緊張,把見到哲彥的喜悅都忘掉了。

  這位邱少爺,今日倒規矩,穿著黑色學生制服,排排扣到喉際,端坐在那裡,顯出一種玉樹臨風的非凡氣質。

  她不小心與他的視線接觸,很驚訝地發現,他那日輕佻玩笑的眼神已不見,取而代之的內斂、正經,甚至有些嚴厲的。

  雖然她很快就把目光移開,但心跳加速,他那雙如利劍又如冰鋒般冷肅的眸子,從此印在她的心版上,久久都無法消失。

  她從來不知道,同樣的一雙眼睛,竟可以化出兩種極端不同的感情及態度來。

  某種難以瞭解的複雜氣氛,令她有大禍臨頭之感。他會不會說出她那天愚蠢無禮的行為呢?

  因為壓力太大,當大伯父守川說話時,惜梅差點以為是邱紀仁在指責她。

  「我店裡忙,你們坐坐吧!」守川說完,先行告退。

  哲彥微笑地看著惜梅說:「好久不見了,你好嗎?」

  「我很好,你呢?」惜梅小聲地說。

  「還是關在學寮中,日夜苦讀。」哲彥說:「我今天特別帶了我的好朋友邱紀仁來拜訪你。上次你人不舒服,沒有見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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