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芸低聲說。
這時,幸宜、幸容和一大堆盛妝的太太小姐走進來,兩姊妹停止交談,專心面對如潮水般的好奇和審視。
風琴彈奏響起,結婚進行曲的前奏在教堂四壁迴響著,最後全飛向中央極高的屋頂,發出優美而清亮的共嗚。
宛莉是女儐相,先向前走,愉快的神情笑出兩個眼窩來。宛芸由老叔公挽住,一步步往神壇行去,那兒等著的是英挺出眾的柯靖宇。
她笑不出來,眼睛看著手上的玫瑰,覺得音樂一直在她四周繞圈圈,她的臉熱起來,頭上的婚紗恍惚變得奇重無比。
她不敢看靖宇,只垂著一張嘴以表示抗議。她可以感覺他嚴厲的目光和冰冷的態度,在牧師前面形成一個凍原地帶,她強迫自己一定要撐下去,不要現場出醜。
「……今天,柯靖宇先生和梁宛芸小姐,要在全能的上帝面前,當眾來公佈他們的愛情與結合。他們到最神聖的殿堂來宣誓,無論老病、無論貧窮、無論天災、無論人禍,都不遺棄不背離,百到死亡才能將他們分開。馬可福音第十章……」
牧師的話到後面都成了一片模糊囈語。她覺得自己快融掉了,或者化成一陣輕煙,隨著音樂消失在時間之中。
突然牧師的聲音傳來,他問:「柯靖宇,你願意接受梁宛芸為你的妻子嗎?」
「我願意。」靖宇未沉穩地說。
「梁宛芸,你願意接受柯靖宇為你的丈夫嗎?」
牧師又問。
宛芸握著花的手輕抖著,腦中浮出耶穌釘在十字架上受苦難的慘狀。她該說什麼呢?全場因她的遲疑不答,有真空般的寂靜,人人眼光瞪著她,最後是宛莉的輕咳驚醒她。
「我……願意。」
她的聲音像發自很遠的地方。
「若沒有任何異議,我在此宣佈柯靖宇和梁宛芸為夫妻。現在交換戒指,新郎可以親吻新娘了。」牧師說。
她感覺靖宇抓住她,像一棵堅固挺立的大樹,同時支住她歪斜欲倒的身體。
冰冷的唇輕觸她火燙的左頰,許多歡呼響起,接下來一切都很混亂,只覺他一路扶持,手始終沒有放開。
是的,她被箝制住了,這場劫難才剛剛開始而已。
第七章
整個晚上換了三套禮服,粉紅、鵝黃、淺藍,有敬不完的酒和展不停的笑容,要不是靖宇興致高昂,宛芸一刻鐘也待不下去。
一回到「頂翎」的家,她已經累壞了。靖宇更是板著一張臉孔,所有活力都留在外面的沉沉黑夜中,不對她說一句話,彷彿她這個人不存在一般。
他脫下外套就往書房去,門砰地關上。
這種婚姻,她會期待什麼新婚之夜呢?強打起精神,她花了許多時間清洗膠黏的頭髮和濃妝的臉部,還自己本來的面目。
過了子夜,靖宇仍在書房。她在客廳站著,不想踏進主臥室。那裡早一個星期前就添了新寢具、新窗簾,點綴一些喜氣的大紅顏色,把靖宇原來的灰藍系列增加了幾許柔媚及浪漫。
她當然不會進去睡,整件事他的姿態都擺得高高的,她是有錯,但也沒有欠他一輩子呀!他的脅迫恐嚇令她無計可施,可是她也不願太委屈自己,大家都「相敬如冰」吧!
她把衣物一件件搬到客房,又忙了一小時,躺在床上時全身酸痛,眼睛卻一直無法闔上。月光輕輕灑落,圈出孤獨的暗影,她記起靖宇曾說過的話:「我希望把這第一次最美好的記憶保留在我們新婚之夜。」
那時候的他多熱情溫柔,但已經像是幾世紀前的事,只供人憑弔,想到此她眼眶濕了起來,悲哀感一寸寸湮沒她的心田。
她的婚姻監到底要多久呢?
「到我的恨意消失為止。」靖宇一臉不妥協說。
他要她輸,她的個性卻不輕易認輸,這場戰還有得打,她不信自己表現「良好」,他就會讓她提前「出獄」。
在種種自憐的情緒中,她不知不覺睡著了。
※ ※ ※
她是被人搖醒的,一張開眼,發現靖宇就站在床前,他已換一身裝束,看來乾淨清爽。
「快點,我們要出發了。」他不耐煩的說。
「去哪裡?」她忙坐直,心中很氣惱。
「度蜜月。」他簡單說,同時人往門口走去。
「度蜜月?」她吃驚地重複一遍,說:「我們這種婚姻還度什麼蜜月呢?太多此一舉了吧?!」
「總要做個樣子,我不希望再給柯家添任何流言或麻煩了。」他口氣不善的說。
「什麼都是為了柯家,除了你們柯家,其它人都不是人嗎?」她忿忿地跳下床說:「若真為柯家,你就不該強迫我結婚,以後離婚會更難看!」
「不要在結婚的第二天提離婚兩個字,你的日子還長得很!」他作勢要走向前,說:「給你五分鐘換衣服,超過五分鐘,我就要親自動手了!」
人要惡劣起來,真是可怕。以前被他那樣寵愛,如今被他這樣痛恨,天壤之別的待遇,再努力武裝的心也要被刺傷。
他們很快出發,往山區遙遠的路,兩人都無言。以前當小霜時,車裡多麼熱鬧,有笑聲、音樂、零食,此刻只成為一塊沉重的寒冰。
她把臉轉向車窗外,不要再想從前了,畢竟他不是阿靖,她也不是小霜,那是一段錯誤,這才是真實人生。
他們真的五、六小時都沒有交談一句話。宛芸想起一則新聞,有對夫妻冷戰十八年,彼此不說話,但還照常過婚姻生活,生了四個孩子,她和靖宇會走上這荒謬劇嗎?
當然不可能!恨不會維持那麼久,又那麼慘烈的。
到了度假區,已過中午,陽光縮進雲層,只留白霧漫漫。小木屋掩立在參天的林間,景象透著冬季的清冷及蕭瑟,因非假日,除了度蜜月的夫婦外,遊客十分稀少。
宛芸大學時代曾來此遊玩,還和同學玩笑,說這裡是度蜜月的好地點,誰知道有一天會成為她的夢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