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莉那裡要暫時隱瞞,她藏不住心事,一定會被靖宇發現,只有委屈她一點,等事情平靜後,我再見她。」她又叮嚀:「你也多少哭著,別一副開心的德行,免得害了我。」
「看你怕成那樣,柯靖宇到底對你做了什麼?他有對你拳打腳踢或強暴……」
「你照做就好,問那麼多幹什麼?」她怕名彥會扯出難聽的字眼,慌忙阻止說:「我們現在就出發吧!愈快愈好!」
又是一次夜奔,上回是為了母親和宛莉,這一次卻是為她自己。
車子由平原穿過叢山峻嶺,一輪明月皓皓地掛在天邊,始終凝睇相隨。風由望不見的山裡吹來,流水聲由看不見的谷底傳來,她正在逃離背後巨大的黑影。
靖宇真的痛哭失聲嗎?他是哭小霜,還是哭宛芸?或者只是哭斷與她最後的連繫,再走回不認識她以前的人生呢?
車過谷關,月更明、星更亮,她的悲傷與愁緒隨回憶而更深濃了。
柯靖宇,你要贏,我讓你徹底贏了,她暗暗流淚想。
第八章
宛芸將洗過的窗簾裝上,藍藍的布在陽光下透著亮麗,在海風的吹拂下,如同一對飛翔的翅膀。
她回頭看屋內,小小的斗室,一切都乾淨整齊,桌上還擺著宛莉愛吃的芒果干和杏脯。
她終於可以見到睽違兩個月的妹妹了。
對她來說,花蓮的日子仍顯得那麼不真實,雖然她已經習慣莊小芸的名字,習慣到大理石廠當會計,習慣酷熱與狂風,習慣孤獨與寂寞,但是心始終沉靜不下來。
她常站在窗口,望著遠方的大海,一待就是好幾個鐘頭,直到黑夜掩蓋一切,她仍戀聽著潮聲。
她並非欣賞美麗的白酒澄浪,也非愛看夕陽霞紅,更非為了漁火逐繁星,她只想找尋一個人的身影。
靖宇就像大海,時而溫柔平靜,時而波濤洶湧;時而寬平地掩映藍天白雲,時而狂嘯地吞噬天地。
看到海就想起他,或許她該搬家的,但卻又不捨,就好像她人雖自由了,心仍在他那裡一樣。
他擁有她的名字、東西、衣服,甚至一座只放她遺物及幾把失事地點泥土的墳墓。恍惚詛咒一般,她的心魂就在他週遭纏繞不去。
時日一久,詐死似乎變得很荒誕不智,但她又不知如何走回過去的真實,於是她要求見宛莉,讓自己不再空虛茫然。
急促的按鈴聲驚動了她的沉思,是宛莉!她摸摸臉,又是兩行清淚,忙用袖口擦乾才去開門。
「姊!真是你!你真的沒有死?!名彥告訴我的時候,我還不相信,以為他在開玩笑!」
宛莉一進門,就撲到她身上又叫又跳:「一直到現在,我都好像在作夢,你死而復生,真教人太震驚了!」
宛芸沒有妹妹那麼激動,一陣子不見,宛莉頭髮剪得短短的,臉頰的肉消下去,彷彿又變成一個中學生,失母又失姊對她打擊一定很大,宛芸內疚地想,嘴裡卻說不出話來。
「你的頭髮也剪了耶!我們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宛莉審視著姊姊說:「可是我就怎麼猜不出你沒有死呢?現場找不到你的屍體時,我就該想到。你實在不應該瞞我的,雖然名彥一路上解釋個不停,但我還是無法接受,你不知道我哭得多傷心,連書都念不下了。」
「宛莉,真對不起,我也是不得已的呀!」宛芸說。
「我已經說了不知N遍了,說到嘴皮都破了,還被她又罵又槌個半死,她還是不能釋懷,我也沒轍啦!」一旁的名彥聳聳肩說。
「你呀,就會和我姊姊狼狽為奸,她說什麼你就照辦,比奉皇上聖旨還聽話,我愈想就愈氣!」宛莉又揍他一拳。
「她是武則天,會殺頭的!」名彥手往脖子一抹說。
「殺了最好,也沒看我哭得天昏地暗,你起碼也來點暗示吧?!」宛莉噘著嘴說。
「有呀!我不是拒絕參加葬禮,還跑去唱卡拉。K嗎?而且你每次一哭,我就請笑話,而且還不斷強調『耶穌復活』的故事,你忘了嗎?」名彥振振有辭地說。
「誰知道你是認真的?耍猴一樣,膚淺到家,我還想叫我姊姊變成厲鬼來抓你呢!」宛莉扮個鬼臉說。
「宛莉,別怪名彥了,是我叫他別告訴你的,免得被人看出破綻,這兩個月也夠他忍了。」宛芸安撫妹妹說。
「可以打破金氏大全的保密紀錄了!」名彥說完,逕自往冰箱拿飲料。
「你還說!」宛莉瞪名彥一眼,又拉著姊姊說:「名彥講的都是真的嗎?姊夫……,我說柯靖宇,他真的在婚後用暴力對付你,就像那部『與敵人共枕』的電影一樣,所以你才不得不詐死嗎?」
「林名彥,你又胡說八道什麼了?」宛芸瞪著他問。
「呃,」名彥喝了一半的汽水去嗆到,咳半天才說:「我……呃,我只是打個比方而已。」
「柯靖宇真的打你嗎?」宛莉急急問。
「沒有,他不是這種人。」宛芸連忙解釋:「只是他根本不愛我,結婚只是為了懲罰我的欺騙,這種沒有愛的婚姻,我還能繼續下去嗎?」
「他怎麼可能不愛你?他在飛機失事現場幾乎要瘋狂了,幾天沒吃沒睡地搜山找你,到希望渺茫時,他又那麼傷心欲絕。辦完你的喪禮後,他連公司都不管,一個人跑到國外散心,到現在還沒回來呢!很難相信他會不愛你。」宛莉說。
宛芸呆呆聽著,他果然傷心嗎?若他對她尚有一絲絲情分,為什麼要表現得那麼無情寡義,讓她一分鐘都無法再待下去呢?
他若後悔,在她死後,也沒有意義了,不是嗎?宛芸忍住眼中的淚,簡單地說:「人死了,恩怨就消了,他多少會難過。」
「不是『多少』難過,而是『非常』難過,你沒在現場看,不能真正體會。」宛莉說。
「那又怎樣?我已經不能再回到過去,我也害怕再過那牢獄般的日子,你又何嘗體會我呢?」宛芸哀傷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