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芸,這時候別做詩,會亂了我的方向感!」名彥說,屁股彷彿坐不住。
加速的引擎聲在靜默的夜裡顯得隔外刺耳,無車、無人、無燈,如一座荒蕪的死城,只有紅綠燈明滅閃著,那光芒似比他們這輛幽靈般的車更具人性。
她永遠記得那個夜,如在陰陽界上奔馳。
他們到醫院時,醫生已宣佈急救無效。母親結束了她愛恨交集的一生,享年四十八歲。
宛芸想,母親的魂魄會真去找父親嗎?兩人在黃泉路上翻舊帳,又要怎麼沒完沒了呢?
至少她聽不到、看不見,不會再揪心地難過了。
※ ※ ※
那是一個小小的葬禮。母親的親人,關係疏又路途遠,只寄來奠儀,來弔唁的大半是母親生前的同事。
宛莉的朋友來了幾個;宛芸則因大學一畢業,就全心照顧母親,什麼人都沒有聯絡,在場最忙的是名彥,他事事包辦,像兒子般送終。
母親的遺體火化後,她們姊妹回到家中。哭得紅腫的雙眼,看世界似不太相同,每樣東西彷彿都被浸泡過,浮腫又褪色。
客廳裡只有靜靜的往生咒梵唱聲,燭煙在靈堂前經繞著,母親在照片中的凝視顯得很茫然。
她們大半的時間就是折冥錢,簡單的是元寶,複雜的是蓮花和紙鶴,這令她們心情平靜不少,角落已堆了不少她們的「作品」了。
兩人都是一身黑衣,頭夾白紗。宛芸是直直的長髮,習慣紮起,露出一張秀氣淡淨的瓜子臉;宛莉及肩的發則燙成外卷,愛哭的眼下有窩,愛笑的唇上揚,看來明朗活潑。
她們並不像,只有在轉頭的瞬間,找到眉眼間的相似。
宛莉忽然想到什麼,由皮包拿出一疊錢說:「這是阿靖拿來的,他叫我們要節哀順變。」
「他既然和你那麼好了,為什麼不親自來祭拜媽媽呢?」宛芸淡淡看一眼說。
「算命說他今年流年不利,忌婚禮和喪禮,所以就不來了。」宛莉不安說。
「醫院會過敏,婚喪禮會倒霉,我沒見過這麼怕死又囉唆的男人。」宛芸冷笑一聲說:「他大概連自己的婚禮都忌諱吧?今年忌,明年忌,永永遠遠都忌,那真是個騙人的好理由。」
「姊,你又沒見過阿靖,不要把你對男人的偏見都加在他身上,好嗎?這是不公平的。」宛莉抗議說。
「我憑直覺就知道阿靖是個標準的花花公子!」宛芸說:「不必我偏見,他本身就是個偏見的來源。」
「他的條件那麼好,又有一大堆女孩死纏他,不花也被人說花了!」宛莉急忙說:「可是他本人真的很好,溫柔又體貼。他說認識我才明白什麼叫愛情,他的眼睛再容不下別的女孩。姊,我和他在一起的感覺真的很棒,我的生命一下亮了起來……。哎呀!我也形容不出,你又沒有戀愛過,怎麼能體會呢?」
看妹妹陶醉的神情,宛芸無法再苛責,只能說:「我只希望你不要被愛沖昏了頭,偶爾也要站在一段距離外理智地分析,看看他是否誠心誠意!」
「他若不是誠心誠意,又為什麼花那麼多心思在我身上呢?」宛莉眼眸晶亮地說:「你不知道,他們柯家是北部的望族,地數不清,有自己的家族企業。阿靖一個堂堂的柯家少爺,有那麼多女孩他不睬,偏偏和我交往,能說他不愛我嗎?」
「如果他是存心要玩弄你呢?據我所知,有錢的少爺都是風流成性的!」宛芸澆她冷水。
「風流少爺也會有被馴服的一天呀!他說我是他生命中最大的奇跡。」宛莉辯著:「而且他是『頂方投資集團』的總經理,每天忙得要命,他才沒有閒工夫去『玩弄』任何一個女孩子呢!」
「那可不一定,有錢少爺癖性不少,有人愛收集骨董車,有人愛打高爾夫球,就有人愛當採花賊。」宛芸說:「媽生前告訴我們的那些話,你都忘了嗎?」
「你和媽都是一國的,都恨男人,這是不正常的心態!」宛莉氣餒地說:「還有,你們老認為我笨、我濫情,但我活得比你們快樂!我相信自己的判斷力,阿靖就是我這生的白馬王子,我絕不會輕易放棄我的辛福!」
「宛莉,我是為你好!」宛芸加重語氣說。
「為我好,就別說打擊我的話!」宛莉倨強地說:「我知道自己一向沒有你優秀漂亮懂事,但不表示我就沒有人愛吧?!」
宛芸聰明地開上嘴,扯到這個心結上,宛莉一定又會落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依宛莉的脾氣,不自己去碰個釘子,絕不會死心,但阿靖這個代價會大到什麼程度呢?
她走到靈堂前,拈了兩炷香,虔誠地拜著,希望母親在天之靈,保佑她們這封孤苦零仃的姊妹,一路平順。
元寶、蓮花、紙鶴燒了,土黃轉焦黑,墟灰上有紅艷的火苗和燦金的星點,在吹入的風中,像一幅弔詭的畫。
第二章
寒流來襲,宛芸不小心就染上感冒,而且還相當嚴重,什麼A型B型的混合種,整天覺得兩國細菌在她身體內打架。
即使頭重腳輕,她仍撐著去上班。這是她正式踏入社會的第一份工作,雖是小小的外貿公司,她也不願意在第一個月就頻請病假,否則人家會以為她是紅鼻子的林黛玉。
幸好每天有名彥接送,讓宛芸免擠公車之苦,怪的是,他竟沒有被傳染到。
「這就是吸過安非他命的結果,細菌也怕中毒上癮,不敢來找我!」名彥得意地說。
「你一張嘴就會胡說八道。」宛芸說。
「不是嗎?要不然這細菌就是四大美女型的,專找你這種漂亮女孩下手,它們見到我只有沒命狂逃啦!」他更亂扯。
「誰說的?難道我們胖老闆也是美女嗎?」宛芸笑著說:「他可也病歪歪的!」
「哇!我的媽!那些細菌還是瞎了眼的!」他叫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