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只有兩個。」警察簡單地說。
「死亡人數是不是已經達到二十位了?」阿宋搶著間。
「我們救人要緊,哪有閒工夫統計!」警察不耐的說。
「你是說,那被夾爛燒焦的廢鐵中,還有人活著嗎?」有人仍不死心地問。
「你們讓我把工作做完,好不好?」警察撥開記者群,往黃線一走。
從頭到尾,芷麗連動也沒動一下,腦筋一片空白,舌頭也彷彿打結。她的第一次實 地採訪,她準備了許久,想像很多精采的篇章,希望能一稿成名,哪是這一幅阿鼻諸惡 地獄般的悲慘景象?
「快點,我們到醫院去!」阿宋拉著她就跑。
「做什麼?」芷麗差點栽勉鬥。
「去採訪生還者呀!死者已矣,生者可追。」阿宋絲毫不減速度。
「可是……可是你沒問是哪家醫院……」她喘著大氣問。
「菜鳥,等你問出來,病人早就出院回家了!」阿宋沒好氣地說:「我們當然從最 近的醫院開始找呀!」
「但是……」她仍有一些疑問。
「小姐,以你這種速度,這個新聞能發時,恐怕都二十一世紀了,你寫的只能算歷 史,而且還是沒有人要看的歷史!」列車子旁,他一把將她塞進去。.
芷麗坐穩時,才發現很多記者採訪車及轉播車也都同時開動,彷彿要來場大賽車。 她恨自動地繫上安全帶,腦中浮現車禍現場和那些白布,千又不禁顫抖著。
她以為她可以當衣著光鮮的女強人,走在時代的最尖端,誰知第一回合就如此狼狽 ,她倒要考慮這個行業是否真適合她了。
幾架體型龐大的機器立在病床後面,各種數字及燈色不斷閃著,伴隨著咽啞的人工 呼吸聲和不時叫一下的嗶嗶聲。
只有床上的病人是安靜的,她的鼻子、嘴巴、手臂、腹部都插滿著管線,雪白的臉 上,看不出一點生命跡象。
顏坤明是有名的腦神經外科醫生,他每天都來看這個年輕的女孩,凝重的面孔始終 無法開朗。
記得她剛送來的血淋淋模樣,肋骨斷三根,左腳骨折,右額插著許多碎玻璃,後腦 腫成一個大血色,更不用說全身數不清的割傷瘀背了。
十幾個小時的緊急手術期間,她右手始終握著一個木娃娃,幾次工作人員設法拿開 ,都不得要領,因不妨礙急救,大家也就算了。
事後,據護士說,原來女孩子握得太緊,指甲都陷人木頭的刻縫裡,費了一番工夫 才取下來。
如今那個木娃娃正站在床旁的矮几土,看著主人歷經生死,開過幾張病危通知單, 依然昏迷不醒。
芷麗穿著加護病房規定的白衣袍,悄悄地走到父親旁邊。
「她還沒醒嗎?」她輕輕問。
「你怎麼又來了?沒有新聞可跑了嗎?」坤明問。
「想想這個女孩,在生死關頭掙扎,竟然沒有一個親人來看她,不是很可憐嗎?」 她拿濕毛巾沾水,擦擦女孩的手腳說:「大概就是沒有人喊她,她才醒不過來吧?」
「也有可能。」坤明說:「看看另一個生還的小妹妹芳晴,她傷得也不輕,人家天 天有長輩家人來探望,現在都出院了。」
「所以找來代替她的親人喊她呀!」芷麗說。
「她連名字都沒有,你怎麼喊呢?」他搖搖頭說。
「她看起來比我小,一副清秀嬌柔的模樣,一定是某家人的么女成小妹妹,所以找 就叫她尿妹」呀:」芷麗說得條條有理。
「你呀!從小被兩個哥哥壓在底下,想當姐姐想瘋了。」坤明笑著說。
「跟那個才沒有關係呢!我是真的同情她!」芷麗忙辯解。
「不是為了跑新聞嗎?」坤明故意問。
「我才不會那麼缺德,去做趁人之危的事。」芷麗說:「況且每天都有不同的新聞 出來,大家早對一個昏迷了三星期的女孩子沒興趣了。」
「我很高興你能保持正義感,帶一顆悲天憫人的心來對待這個世界,我相信你一定 會成為一個好記者。」坤明鼓勵女兒說。
「我那老學長阿宋說的卻完全相反,他說我的熱情會毀了我的記者生捱。」芷麗擺 擺手說:「不管啦!反正我才二十歲,離畢業還有兩年,我現在最關心的是「妹妹」, 她會變成植物人嗎?」
「很難說,腦部仍是神秘的領域,它掌握人類某種自愈的功能。用樂觀的一面來看 ,她身體復原得差不多時,意識就會慢慢回來了。」坤明說:「好啦!我必須走了,還 有病人在等我。告訴你媽,晚上我會遲些回家,別等我吃飯了。」
「遵命!」她行個俏皮的禮說。
父親離開後,芷麗繼續為女孩擦乳液按摩,併除去幹死的皮膚。
這女孩究竟長在什麼樣的家庭呢?為何沒有人來認領她,也沒有人關心她的死活呢 ?芷麗撥開女孩額際新長的發,看到紅褐星狀的點點疤痕;視線再移向右手,紗布拆去 ,新指甲已經長出來了。
「妹妹,我們……我是說這裡的醫生、護士、我,還有我爸、我媽……都盼望你能 醒過來。雖然我們素昧平生,但每個人都祈求你能睜開眼睛,快樂地活下去。」芷麗誠 摯地做話著:「我們不知道你來自何方,你的家人是士足死,但我相信在世界的某個角 落,必有人在等待你、呼喚你。所以,回來吧!妹妹,回到這個人世來,你還如此年輕 ,有光明的未來,絕不能輕言放棄,你聽到了嗎?」
芷麗說得自己都好感動,眼淚差點掉下來,但女孩依然不為所動,像城堡襄的睡美 人,守著百年的沉默。
只有王子能吻醒公主,這女孩的王子呢?
芷麗輕輕歎口氣,別說王子,連家人都沒個影子呢!
窗外是夏日午後的雷陣雨,開著冷氣的室內聽不日奔灑的雨聲,但能感受那突來的 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