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麗拿下花瓶裹凋枯的雛菊,換上新鮮的玫瑰花,內心有無奈和挫折。加上今天, 女孩已整整昏迷六星期了。
這幾乎是芷麗最漫長的一個暑假。
女孩的健康逐漸轉好,呼吸器和進食管都取下了,臉一日比一日紅潤,更顯得肌膚 的光滑細緻。在長期的照顧下,芷麗愈來愈確定,女孩絕不超過十八歲,修長纖秀的身 材,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紀。
因為如此,她心裡更焦慮,昏迷得愈久,身體喪失的功能就愈多,即使醒來,也不 能保證完全的康復。她實在不忍見一個花般的美麗女孩,由眼前一寸甘地消失。
護士過來打針餵藥,芷麗細心地為女孩揉著滿佈針孔的手臂。
機器單調地運作著,芷麗因為太過專注,完全沒有察覺到室內多了一雙眼睛,畏光 的、迷茫的、不解的,有一陣子甚至不懂得黑眼珠可以轉動,只凝正著,等水聚集,倒 映光影。
由於事情來得太突然,當芷麗轉頭面對睡美人那一對水靈霧的脾子時,幾乎沒有反 應過來。等地再回頭,才翻天覆地般尖叫起來:「天呀!妹妹醒來了!快來人呀!妹妹 醒來了!」
這一叫,所有在加護病房的醫生和護士都圍聚過來,連別的探訪者都在簾外探頭探 腦,像面對一場奇跡,人人心裡都很激動。
大家屏息等待,女孩不說話,只轉了半圈眼珠,再輕輕眨一下眼皮。
「你知道你在哪裹嗎?」芷麗忍不住,自己先發問。
「……呵……是……醫院嗎?」女孩的聲音很怪,集在舌尖和唇,像喉嚨麻痺:「 吸……我不該在這裹嗎?」
渲是什麼怪問題?大夥面面相襯著。
「你叫什麼名字?」一位護士問。
「你們不知道嗎?」女孩回答,腔調更重了。
真是愈說愈糊塗,一個實習醫生乾脆問:「那你記得什麼呢?比方說你的家人、住 址、電話號碼、學校之類的資料?」
「我腦子是白的,東西沒有……」女孩皺著眉,連國語都說不清了。
「她好像老外在講中文呢!」有人在芷麗耳旁說。
這時,坤明匆匆趕來,眾人退開一條路給他。他幾聲指令,打發閒雜人等,拉上而 簾,替女孩做檢查。
「會病嗎?」坤明按著女孩的頭部問。
「不會,可是我什麼都記不起來了。」女孩細聲說。
「甚至那場車禍嗎?」芷麗脫口而出。
「車禍?」女孩一臉茫然。
「芷麗,別再說了。」坤明使個眼色,又安慰女孩說:「這是正常現象,你腦部受 傷,又昏迷一段時間,總會喪失一些記憶,過幾天就會慢慢恢復的。」
「可是我怎麼一點影像都沒有?lt'stotallynothing!」女孩開始不安了。
「嘿!你的英文說得比中文好!」芷麗叫。
「是嗎?」女孩更慌張了,溜出一大串英文,「 Whathappentome?Whereismyfamily?WhoareyouandwhoamI?」「 Calmdown!CalmdOwn!」坤明也不自覺用英文,隨即又說:「我的意思是別激動,你需要 大量的休息和復健,你的記憶力會回來的。」
「Forhowlong?一天、兩天,or一個月、兩個月?」女孩十分焦躁,中英文混雜一 塊。
「每個人情況不同,急不來的。」坤明冷靜地說。
女孩並不滿意這回覆,眼光梭巡房裹的每個人,想找尋一個更好的答案,最後視線 落在木娃娃上面。
「呵!我的木娃娃!」女孩如逢親人一般說。
「看,你不是記得木娃娃了嗎?」芷麗暗呼口氣說。
女孩盯著木娃娃,仔細想著,只有晃動的黑影,她頹然放棄,很難過地說:「我還 是想不出任何東西來。」
「我還是那句話,不要操之過急。」坤明說:「我給你開一些藥,讓你能好好地睡 一覺。」
「爸,她睡得還不夠久嗎?」芷麗瞪大眼睛說。
「這種「睡」和那種「睡」又不一樣。」坤明對女兒說:「你也該走了,妹妹需要 有自己的時間,明白嗎?」
他們交代好一些細節,正準備離去,仍然握著木娃娃的女孩,叫住他們說:「對了 !JOy,我記得JOy!」
「JOy在英文是快樂的意思。」芷麗說。
「快樂?」女孩的眉頭又皺起來,她百覺這個字對她非常地重要。「只是快樂嗎? 沒有別的意思了嗎?…….」
病房回到原有的寧靜,女孩開始注意四周的環境。那些連著她身體的機器,慘淡的 燈光,雪白無垢的牆壁,濃厚的藥味,一格一格走著的秒針,留著水痕的窗戶。
外面的一切都能清清楚楚地映在她的腦子裡,為什麼裹面的一切都模糊漆黑,一點 影像都顯現不出來呢?
她把木娃娃按在胸口,一遍又一遍努力,但記憶之門始終緊閉,連鎖孔都沒有,只 徒留一次又一次的叫門聲,在無人的四千響著空洞的回音。
她,到底是誰呢?
第二章
下爐了,芷喬在教室門口和小小班的小朋友道別。
工作完的家長一個個接走自己的孩子,隊伍的尾巴是強尼。
「下星期二見,強尼。」芷喬用英文說。
「下星期二見,蜜斯顏。」四歲的強尼也用英文答。
她抬頭想對強尼的母親打招呼,卻見到強尼的叔叔林毅,正一臉笑意地站在那裹。 她心中暗暗叫苦,今天又具星期六了嗎?他又要鍥而不捨和她定星期日的約會嗎?
「嗨,顏老師,明天國家劇院耍演出「哈姆雷特」,我知道你明天沒爐,能不能請 你賞光,順便為我解讀莎翁呢?」他展開一抹燦爛的微笑說。
「我也不懂莎士比亞。」芷喬客氣地說:「而且我從來不和學生家長約會。」
「我不是學生家長,我只是強尼的叔叔,這也不行嗎?」他散作委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