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青怎麼說的?籠中的金絲雀,化妝太濃的女人,虛假的生活……。她們的出身是天注定的,又不是自願選的,小說電視憑什麼亂編派,別人又有何資格批評她們?!
她也像郁青一樣,開始質疑自己的價值。人人說她美麗、有才華、氣質佳、家世好;但卻像一截空心的竹子,久久才開一次花,花謝了就死了。真有那麼慘嗎?
都是周聖平,她咒他罵他,是他毀了她一向自給自足的伊甸園,害她在失去信心中飄流。
曉青遊蕩到很晚才回去,家中一片平靜,她一進門才想起姊姊的事。
客廳沒有人,一盞燈微微亮著。她輕輕上樓,敲了姊姊的房門。
郁青應聲開門,臉色有些蒼白,但還算冷靜。
「事情發展得怎麼樣了?」曉青關上門問。
「我公婆和仲頤來過,才走沒多久。」郁青說:「談了半天,我和仲頤都心意不變,他們又能如何?」
「你就那麼輕易放過林仲頤嗎?你為什麼不實話實說?」曉青質問。
「嫁給他已經是我一生中最窩囊的事了,我不願自己看起來更可憐。」郁青說。
「那你以後有什麼打算呢?」曉青問。
「我想出國留學。」郁青很肯定地說。
「出國?」曉青很意外,姊姊連出門都要人陪,如何能隻身赴異鄉?
「你以為我不行嗎?」郁青說:「經過這次離婚,我才真正長大。明白替自己說話有多重要,而且也不困難。像大哥選擇他的計算機,連你也自己作主要念大學,只有我傻傻地被人牽著鼻子走,跌下懸崖都不知道。」
「你要唸書,留在國內不可以嗎?」曉青說。
「留在國內,又讓阿嬤逼著相親結婚?!」郁青苦笑著,「不了!我要遠離這兒到美國。你不是說我有服裝設計的才華嗎?我就讀這一方面。」
「姊,這好嗎?」曉青擔心地問。
「我都考慮清楚了。我反而操心你,不希望你重蹈我的覆轍。」郁青看著妹妹說:「你一向比我有主見,大概不會像我那麼慘。對了,上回爸介紹的那位周醫師怎麼樣了?」
提到聖平,那是她內心的痛及一把火。話到嘴邊,實在說不出。她方才明白,為何郁青不說仲頤有外遇的事,就像聖平對她的污蔑,因為太傷人了,連對親人都沒有勇氣說。
她看著靜靜的夜空,宇宙在膨脹著,共有一百兆的星河系轉著繞著,我們的銀河系只是其中之一,估計存在的恆星大約是一後面加二十二個零,太陽只是其中之一。人何其渺小呀!
她十歲時當不成音樂家、畫家、舞蹈家時,曾想立志做天文學家。
「天文學家,是做風水地理師嗎?」秋子驚歎地問。
「是看星星的啦!」正在迷望遠鏡的昱偉說。
「星星有什麼好看?又遠又摘不到。」秋子對曉青說:「跟阿嬤學做淑女,才保證吃好穿好,一生無愁。」
唉!怎麼能不愁?她和姊姊這兩個精緻的瓷娃娃連愛人及被愛的能力都沒有了,不就像失去了靈魂的人嗎?
※ ※ ※
聖平打了幾次電話到汪家,曉青都不肯接,怕他又口出什麼亂七八糟的狂言。
最後是啟棠代接一通,他很不耐煩地對曉青說:「我真不明白你們這兩個女孩子在搞什麼鬼?一個不接仲頤電話,一個不接聖平電話,家裡都被你們弄得烏煙瘴氣了!」
啟棠握著電話,就站在那裡,一臉不妥協。
「我到音樂廳去接。」曉青不甘願地說。
她一進去音樂廳,就看到原本掛著「夕雨」的空白牆壁,那裡應該畫張聖平的像,用來練習射飛鏢。
「你到底有什麼事?」曉青不客氣地說。
「汪小姐,我……我是來道歉的。那天我的行為實在太過分了,對你有那麼大的誤解………。」聖平遲疑地說。
「我不在乎你的誤解,也不希罕你的道歉。」曉青直截了當說:「我知道你的態度為什麼會有一百八十度的轉變。因為你怕我去告狀,怕我爸爸曉得你的欺騙、對我的侮辱及所有表裡不一的偽君子行為,進而影響你大好的前程。我很想告,但不屑告,所以你大可放心,不必來哀求我了!」
「不!我不是來哀求,你誤會了……」他急躁地說。
「不管是五會、六會、死會、活會,我都沒興趣。我只想說,再會!」她掛上電話,想像他當場楞住的樣子,大大的出了一口氣。
他應該感謝老天,快到行天宮燒幾炷香。幸好她不是那種蠻橫無理、報復心強的千金小姐,否則他就死得比沙漠那堆曝曬的白骨還難看。
曉青坐下來彈琴,不知不覺又彈了舒伯特的F小調和c大調的鋼琴奏鳴曲,都是未完成的作品,煞然中斷,都讓她有一種快意。
手一滑轉,她彈起了「尋覓」,唱到最後,郁青也進來合音。她們將「何處尋覓」的幾個音符,在每個音階彈著,一高一低,像深谷回音,又像幽蕩的魂,再夏然而止。
「葛天宇知道我離婚了嗎?」郁青突然問,她一頭長髮束起,臉小了許多。
「不知道。他去歐洲拍MTV,還沒回來呢。」曉青說。
「你上回說他和MTV的女主角小鳳走得很近,不是嗎?」郁青輕按幾個琴鍵。
「他哪會認真?小鳳是腦袋空空的女孩子,天宇不會有興趣的。」曉青也彈幾個音。
「你忘了嗎?我們也被人形容是腦袋空空,沒有靈魂,只是品質高級一二而已。」
郁青若有所思地說。
「胡說八道!」曉青抗議著。
「如果我們能安於天天買名牌,逛名店,出國遊玩就好了。」郁青說:「對了,還加上慈善事業。」
「我前幾天看到一篇文章,講古代的刑法。」曉青繼續彈琴,「如果老爸是大官,他犯了罪,我們就可能淪為官妓,不是很可怕嗎?於是我想,如果汪家倒了,我們又沒有一技之長,下場會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