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有路人對天宇指指點點,甚至有幾個女生要走過來簽名。
「快點,否則待會就很難脫身了。」天宇拉著她說。
曉青抵不過天字的力氣,只好對聖平說:「對不起,你的晚餐只好繼續欠了,拜拜!」
看著他們的車開走,聖平傻在那兒。曉青竟丟下他,和葛天宇跑了?他還以為她一心暗戀他死纏他呢!原來真正出醜的是自己,難怪曉青說他往臉上貼金,一身臭都不知道。
此刻他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他自己也不懂。原來請吃飯是隨便說說,沒想到他還真期待呢!
天空又下起毛毛兩,灑在太陽光中,形成絢麗的太陽雨。山邊的彩虹已消失,一切慢慢回復到原有的夕暮黃昏景色了。
※ ※ ※
天宇的新歌發表會十分成功,在為「尋覓」打歌造勢之際,他已為下一個主題煩惱,選了半天,仍用先前開玩笑提到的「迷失」。他約曉青出來,就是談作曲的事,不過他更高興郁青也到了,整個話題就圍著郁青繞。
那一天曉青把離婚的情形告訴天宇後,天宇並未如想像的發表一堆意見,只是很沉默,似乎有些話悶在眼睛內,無法用口表達。
以後他們三個人常一同出遊,目的是讓郁青開心,最後都只剩曉青在唱獨角戲,氣氛很怪,表面上她主導一切,但感覺上卻像局外人,就比如此刻。
「我打算去舊金山去念藝術學院,我會住在宣秀表姊那兒,她念音樂學院,對西岸很熟。」郁青談出國計畫。
「舊金山我去過一次,很浪漫的城市,地勢高低起伏,港灣有迷離之美。我還記得那首歌,如果你要去三藩市,手上要帶一束花,我倒想帶我的歌喉,到金門大橋高歌一曲!」天宇邊哼邊說。
「拜託,你又不是世紀大歌王多明哥或帕華洛帝,你一站上去,恐怕會被人當成瘋子!」曉青笑不可支。
「你可以挑個霧濃的日子,只聽到聲音不見人,既不尷尬又滿有意境的。」郁青抿著唇笑。
「還是郁青的提議有建設性。」天宇揚眉說。
「廢話,你這回又送她一個俄國芭蕾娃娃,她當然說好話啦!」曉青皺鼻子說。
「我不是送你一本俄國末代沙皇最終結局的書嗎?」天宇說。
「還說呢!整晚拉著我一起看,邊看邊哭。」郁青無奈地說。
「你不知道那四個公主,個個粉狀玉琢,長得好像布魯克雪德絲和克勞蒂亞雪佛,氣質還更高貴優雅,卻在冰天雪地中被槍斃,才二十出頭呢!我想在玫瑰花園中長大的她們,面對這種殘酷的死亡,不知是怎樣的心情呢?」曉青有感而發地說。
「俄國皇宮種很多玫瑰花嗎?」天宇問。
「不是。玫瑰花園只是我們的暗語,代表完美的世界。」郁青解釋。
「世間哪有這種地方?」天宇嘲笑說。
曉青白他一眼。
「對了!我記得有一位公主不是逃出來了嗎?」天宇說。
「是安娜。不過後來DNA證明她是假的。」曉青說:「但是那假公主也帶給某些人許多的安慰。」
這時天宇的行動電話響起,他聽著皺起眉來,傳給曉青。
「我的?」她很意外,接了過來。
「曉青嗎?」是聖平的聲音,「誼美病危,你快點過來!」
天呀!她連忙告辭,趕到醫院時已流了好多淚。她知道誼美試過很多新藥都效果不彰,死亡陰影在人人心中,但沒想到真有面對的一日。
她一到病房,就看到很多人在那兒低泣。床上的誼美已走完她短暫的人生,用白布覆著,身形好小好寂寞。
「誼美──」曉青跪在床前忍不住哭叫出來。
她這一哭,一些女眷又跟著悲嚎。
「別叫了,讓她安心走吧!她年紀小,黃泉路遠,你們一直叫她,她會心慌的。」
有人說。
哭聲立刻轉小。有一雙手臂扶起她,溫暖的胸膛,她一抬頭,看見聖平。
推車將誼美帶走,眾人隨著。依舊是醫院走廊、川堂、電梯,但有一個才熄滅的小生命,四周變得好陌生,而且路愈來愈奇怪,像暗了許多,最後才明白是到了太平間。
誼美暫停放在冰凍櫃。空空的推車在一旁,大家一時間都有很強的失落感,尤其是誼美的父母,似乎忘了地球在轉,天是藍的,人要活著,整個人卡在一個空虛的谷地,不知該怎麼辦。
曉青走過去握林太太的手。
「謝謝你。」林太太哭著說。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終究要走的……。
聖平一直陪曉青走出醫院大門,他拉住她,神情很不放心。
「我還有班,不能送你回家。」他說:「乾脆你到我的公寓休息一下,等心情平靜後再走,怎麼樣?」
她太悲傷了,無法決定什麼,只有隨他到公寓。他幫她開了鎖和燈,交代幾句話,就匆匆回醫院。
她呆坐在沙發上,腦中裝滿了誼美生前的種種。記得第一次見面,誼美天使般的笑容,就給她一種好親切好貼心的感覺。這幾年她和很多兒童病房的孩子成為好朋友,但誼美仍是不同。尤其在說故事和畫圖後,誼美變成她內心的某個泉源,兩人的交流化為心靈上的投契。難怪林太太老說她和誼美前輩子必有宿緣。
想到此,她乾澀的眼又流出淚水,她的心都如此痛,何況誼美的家人又不知如何傷心呢!
聖平放在她前面的紙巾已經一張一張被她抽光了。
他為什麼對自己那麼好?記得剛認識時,他避她唯恐不及的樣子,實在令人難堪和好笑。他說的沒有錯,她的確有倒追他的念頭,但現在是鴨子嘴硬──死不承認。她也不明白當時為何迷他到忘了女孩子的矜持,在他辦公室的衝突徹底擊碎她的癡戀,而似乎也化解了聖平的頑固和偏見。走出那些迷障,情況並不糟,反而更好呢!
他來學校等她,低聲下氣求她的原諒,她的滿腔怒氣一下化為零,心中所有的堅持也立刻瓦解。他道歉的樣子實在太可愛了,眼神由男人的嚴厲,變成男孩的乞憐,他可能都不知通自己的轉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