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說我們是朋友嗎?」他有些尷尬,「事實上誼美的死也觸動到我的心,尤其看你哭成這樣,我很慚愧曾污蔑你們之間的感情,老覺得有一種責任感。」
「無論如何,真的很謝謝你。」她微笑說。
吃完麵,他送她坐出租車回家,又原車趕回醫院。下車前她再謝他一次:「謝謝你的牛肉麵。」
「這不算我欠你的一餐,等你心情好時我再請你。」他愉快地說。
她在亮著燈的大門口和他揮別,很高興他們能和睦相處。但一想到誼美,她又歎一口氣,世間事難道不能件件盡如人意嗎?
※ ※ ※
五月春已將盡,誼美將行火葬。
在禮堂裡,曉青一身白衣素裙,一旁是白衣黑褲的聖平,這大概是他第一次參加病人的喪禮吧。
林太太瘦了許多,她看見曉青仍漾出淚水,說:「那本畫冊要陪她一起去,至少她不會寂寞。」
「我真希望再多畫一些給她。」曉青哽咽地說。
「夠了,誼美的福分就那麼多了。」林太太抹抹眼角說。
小小的棺木中,誼美面容平靜地躺著。除了折的紙金銀元寶、心愛的娃娃外,書冊就用紅帶子束著,卷在一旁。等一會這一切就要化為煙灰,誼美的靈魂真能飛昇嗎?
火葬室有幾家同聲悲哭著。當火苗吞噬誼美的棺木時,林家人都拔尖哭著叫:「誼美,火來了,快逃呀!」
肉體已逝,靈魂要出竅。曉青也跟著哭,彷彿看到那有一雙漂亮大眼的誼美正對她微笑招手說:「汪姊姊,再見了。」
美麗的靈魂,死亦淒美。
葬禮後,聖平帶她四處逛著,不忍留她一人。
「你不必回醫院嗎?」她茫然地問著。
「今天我休假,可以陪你。」他說。
「你休假不回家嗎?」她又問。
「我也向家裡告了假。有沒有想去哪裡?」他說。
「沒有。」她落寞地搖搖頭。
他把車開到山上,在一片斜斜的坡地上,可看到紅塵滾滾的台北,他們就坐在草浪中靜靜冥思。
「你為什麼要陪我?」她望著他說。
「我很抱歉沒幫你留住誼美。」他看著遠方說:「在某些方面,你和她是很像的,甜美、細膩、愛幻想。所以你們那麼有緣,所以她的死會讓你感到虛空。」
「我倒沒想那麼多。」她站了起來脫掉鞋子說:「你知道嗎?我現在好想跳舞,像二十世紀初名舞蹈家鄧肯一樣,赤腳而舞。她曾為她失去的孩子悲痛舞著,一隊黑衣人抱著小小棺木,在黑夜的霧中前進,多哀傷的畫面呀……」
「曉青,草裡有蜜蜂,你被螫到,可會痛上一星期呢!」聖平想阻止她。
曉青不管他的勸告,不斷在草地上迴旋,用輕巧的手指表示扭曲的痛苦,用長髮絲表示糾纏的不捨。在靈界及俗世之間不斷掙扎,想釋放出心中的煎熬,達到四方上下的寧靜……。
聖平看呆了,他沒料到曉青會舞得如此專業。要一個多麼聰敏的女孩,才能領悟到藝術之美呢!因為太驚訝,曉青舞畢,他竟忘了鼓掌。
「嘿!」她拍他一下。
「你跳得真好。」他忍不住說:「難怪你爸爸說你只要有音樂、文學、藝術和舞蹈來養就夠了。」
「我老爸還說我什麼?」她緊張地問。
「他說呀,雖然你沒有我聰明優秀……」
他尚未說完,曉青就一拳捶下來,叫著:「胡說!不然你也跳一段舞來看看!」
「叫我跳?連非洲的猴子都要抗議的。」他笑著說。
「討厭!你不該逗我笑的。」曉青白他一眼。
「這就是我陪你的目的,不是嗎?」他把鞋放在她面前,「你跳過舞,氣色好多了。我請你吃飯,今天這一餐算是正式邀請,來償還三個月前的債。」
「那我一定要好好敲一筆。」她促狹地說。
「沒問題。」他眨眨眼。
兩人一掃沉重的心情,把車開回華燈初上的城市裡。
一定有什麼方式可以想到誼美而不心痛。美麗的生命意外凋零,就如未完全的樂章令人惆悵,像舒伯特的幾首小調,像俄國公主的身亡。
她或許可以幫誼美編一段舞、寫一首曲、畫一幅畫、寫一本書,但她有這能耐和智能嗎?她一生無憂無慮,像一盆太清的水,連花草魚蟲都不長,綴不出美的風景。
聖平一直都那麼認真努力,不斷為自己的未來墾植,以翻出生命的一片沃土。她突然好羨慕那些有目標有理想的人,而她走到這一天仍超脫不了嫁給一位醫生的夢──她想當聖平的新娘。
第六章
六月份汪家有兩個畢業典禮。一是昱偉拿到博士學位,另一個就是曉青的學士學位了。啟棠和敏芳起程赴美,參加兒子的大典;至於女兒的部分,就由秋子、郁青、聖平負責了。
一大早曉青就乖乖地坐在鏡子前任由阿嬤和姊姊幫忙打扮,一想到能帶聖平去學校亮相,內心就喜滋滋的,甚至比畢業這件事還令她興奮。
經過誼美的事情後,她和聖平成了真正的朋友。但是她要的不只這些,她想嫁給他,成為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在接近他、瞭解他後,這種想法愈來愈強烈。因為清楚自己的心,她不顧女孩子的矜持,也不再在乎別人怎麼說,全心全意就放在聖平身上,希望他會有愛上自己的一天。
說的總是比做的容易。聖平絕頂聰明,怎會不明白她的意圖呢?所以他謹守著兩人之間朋友的關係,築起一條無法跨越的鴻溝,讓她在外面打轉,以為她累了就會離去。
曉青也是有耐心的,她利用他的俠義心腸及對啟棠的責任感,一步步闖進他的生活裡。
她總是帶著一副愁苦的臉出現在他公寓的門口,可憐兮兮地訴說各種理由,比如心情不好、報告寫不完、考試來不及念……等,把對老爸的撒嬌工夫發揮得淋漓盡致,只要他一讓她進門,要趕她走就很困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