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說十年寒窗苦讀,一旦進入了醫學院,如躍登龍門,附上黃金地契的名門淑女自動送上門。聖平在醫科七年是常碰見這種事,周家父母也提過幾樁,但他都沒有興趣。
他們雖是公務員家庭,小門小戶的,卻也衣食無憂,聖平上醫學院,純屬志趣,至於拿來炫耀或娶個有錢老婆,他從沒想過。他只希望能像悲天憫人的史懷哲,成為救人濟世的良醫。若能在這個領域中出人頭地,成為名醫那更好,至於金錢,就屬其次了。
當然,身處這重視名利的社會,聖平難免受影響。他雖不是容易被利益沖昏頭的人,但也有他的野心及企圖。因為自幼功課好人緣佳,被稱為天之驕子,自然什麼都習慣最好的。讀書讀醫科,當醫生為名醫,娶老婆要最配的,就是所謂的郎才女貌,太太沒錢無所謂,但有錢更好,至少對他的成功只有加速的份。
可是錢不能駕馭他,美貌不能牽制他,愛情也勝不過他引以為傲的理智。就是這顆異常冷靜、有條理、判斷力佳的腦袋,讓汪院長誇他是未來腦部外科手術的一顆明星。
人腦一直是他最感興趣的地方,它主宰人類一切行為思想,小觀地球,大觀宇宙,全在一個小小的頭顱之內,萬事萬物都只是它的衍生而已。
他有太多事要做,當了名醫,還想出國做研究,要他用一生去伺候千金小姐,絕對是考慮之外的事,他沒那個心思,也沒有那種閒情逸致。
他匆匆刮完鬍子,電話鈴響起。他跑去接,又差點踩到東西。奇怪,他這頭腦一流的高等智能生物,怎麼房間會亂七八糟,只能歎自己的時間實在太少了。
「喂!」是老媽王美錦的聲音,「聖平啊,你今天休假,要不要回來吃飯?我兩星期沒看到你了!」
「媽,很對不起,晚上汪院長請吃飯,推不掉。」聖平說:「下次一定回去,好嗎?」
「請吃飯?是不是又推銷他女兒?」美錦十分敏感。
「我不清楚。」他推托地說。
「反正你的事我從來管不了。」她說:「不過娶妻娶德,不要娶錢,我可不希望到最後去了一個兒子。」
「媽,您太可愛了!」聖平笑著說:「我現在知道我的想像力哪裡來了!」
「我擔心你的婚姻大事,你還開你老媽的玩笑,都快三十歲的人了,還沒大沒小。」她好氣又好笑地說。
聖平搪塞幾句,就掛上電話,趕快穿衣服。
汪院長在聖平進醫院沒多久,就問他有沒有女朋友,聖平實話實說,也不疑有他。
後來次數一多,他就起了戒心。
慢慢地由其它醫師護士口中,知道院長有個待字閨中的女兒正在物色乘龍快婿。他本以為像院長如此優秀有智能的人,後代應不會太差,可是聽說女兒卻不是那一回事。
「寵壞的千金小姐嘛!」有醫師說:「我見過她一次,美則美矣,對人愛理不理,驕傲得不得了。」
一位護理長曾當他的面說:「有一回院長向我抱怨,他家兒子不念醫科,跑去讀計算機;女兒則不碰書本,混了家專,連一技之長都沒有。」
「她們需要什麼一技之長?等著當現成的醫師娘就好了!」一位護士說。
聖平並不喜歡聽流長斐短,平日對那些護士也保持距離。他知道自己長相稱得上「英俊」兩字,在當實習醫生時,就領教過小護士們的熱情。他給她們一個微笑,就可以吹皺好幾池春水,有一個護士甚至對他說:「你知道我為什麼當護士嗎?」
「因為崇拜南丁格爾白衣天使的精神嗎?」他說。
「才怪!我自知考不上醫科,所以只好當護士,至少可以找個醫生嫁。」她竟如此回答。
從此,聖平變得十分小心,幾乎是不苟言笑,在醫院裡非常嚴肅,被人稱為「冷面郎君」。
記得昨天下午在一場手術後,啟棠對他說:「我愈看你愈中意,巴不得立刻拉回家做我女婿。」
聖平的心思仍在方纔的腦血管路線圖中,對啟棠的話一時反應不過來。
「怎麼樣?明天晚上到我家便飯,順便見見小女曉青?」
「嗯……」他還來不及找借口拒絕,有人來找啟棠。
啟棠拍拍他的肩膀說:「就這樣說定了,明天晚上六點半寒舍見!」
他覺得自己是百分之百被趕鴨子上架。一整晚沒事就很努力地在謠言之外,找尋一些啟棠說過有關他女兒的訊息。
「她很很聰明,也很有才華。」孩子總是自己的好,啟棠說:「當然,她沒像你家那麼優秀,全是台大。她都是被我媽寵壞了,說女孩子不必死唸書,所以讀個家專就了事了。但是曉青還肯上進,又插班進x大,好歹也是個大學生,氣質很不錯喲!」
這點就教聖平遲疑。
他母親美錦一向以自己三個孩子在聯考中的無往不利而驕傲,自詡那是她一生最大的成就。老大聖平,台大醫科;老二琬平,台大藥學系;老三瑾平,台大化工系,一門豪傑,亮出去,多光彩呀!就連他們老爸周捷之,在內政部也以子為貴,打響了名號,本人沒什麼發財,一輩子當小公務員,種倒是不錯。
如果美錦知道他院長的女兒,是x大文科的插班生,不但會昏倒;連周家的另外兩位女居禮,也要跳牆。
女人,尤其是好強的女人,對「配種」的觀念特別奇怪,選校又選系,認為腦袋的優劣決定一切。
至於男人,其實比較重視外表,才幹智能自然也在考慮之列,但臉蛋太醜了,也沒有人敢要,不是嗎?
無論如何,在院長手下做事,他總要去見汪曉青,不是今天就是明天,長痛不如短痛,早早應付過去,兩造不合,院長又能如何?
第二章
曉青最痛恨相親。她一整天都被秋子挾持來去,做臉洗臉,最後丟一件粉紅色的洋裝給她。她知道今天會是生命中的一場浪費,唯一值得寫在日記上的是去醫院看誼美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