誼美是罹患腦癌的小女孩,三年前曉青加入外公財團的基金會時,誼美才九歲,雖然病魔摧殘使她憔悴,發育比一般孩子緩慢,但她臉龐仍有童稚的美麗光輝。
原先秋子和敏芳忙著慈善事業時,曉青老以為是在沽名釣譽,等自己親身體驗後,發現很辛苦,但很有意義。郁青因為害怕醫院的味道,只去孤兒院或貧民區;曉青則最常往兒童病房跑。雖然秋子說這是她們學習當夫人的一種課程,應當以一己之力對社會做無償的回報,替夫家積德,但曉青早由最初的玩票性質,變成真正的投入,因此很多學校的社團,她反而沒時間參加了。
誼美是家中的么女,有一雙漂亮的眼睛。她的腦癌是有一次不小心撞到頭才發現的,全家立刻陷入愁雲慘霧中。反而是誼美本人很樂觀,她只關心什麼時候可以回學校,怕課業跟不上別人。
她們兩個緣起於幾張圖畫。
曉青常在醫院為病童說故事、唱歌,她還有一項其它義工沒有的本領──畫圖。男孩子要的是機器人、卡通戰士、動物、汽車、飛機……,女孩子則要的是娃娃、花朵、童話、美少女戰士……
有一天,誼美把一本裝訂精美的畫冊拿給曉青看,曉青哭了,裡面全是她平日給誼美的塗鴉之作,誼美都十分小心地保存。
從此她畫得更用心,不時加進誼美最愛的日本少女漫畫,一張一張畫出孩子心目中的偶像人物。
近日誼美病情加重,上星期轉進啟棠的醫院,曉青為了避嫌,一向不去老爸的地盤,免得被眾人指點。今天她破例去看誼美,誼美彷彿又小了一號,她看了好難過。
人生真是太不公平了,有人小小年紀就要受病魔侵擾及死亡的威脅。這些事讓她成長許多,對事情開始有不同的觀感。她不再像從前以自我為中心、貪玩任性、游手好閒,變得比較有同情心,熱心助人。這也是為什麼她會乖乖地去聽李教授的課,因為生老病死的確是人生最不容易的課題,面對它們,才會更有勇氣去面對生命及自己。
相較之下,這場不會成功的相親就是笑話兼鬧劇了。但她一向對家庭有某種忠誠度,不會亂扯後腿,就讓老爸去作媒吧!
以後再慢慢勸他,若如此賞識周聖平,不如收他當乾兒子;如果非要他當半子,那老爸就需要再找個乾女兒了。反正主意別打到她頭上,她不吃這一套,她絕不當人事業上的踏腳石。
秋子一進房門,看見曉青仍沒有動靜,一堆化妝品全未開封,難免心急起來。
「哎呀!我買給你這麼好的化妝品,像伊莉莎伯。雅頓、倩碧、嬌蘭,你全都不用,真是糟蹋!」秋子一邊罵一邊替曉青上妝。
「不要啦,自然就是美!」曉青一邊躲一邊說。
「那是指自然妝,不是沒化妝,臉上沒胭脂能見人嗎?」秋子按住她的臉說:「別亂動,否則眉型歪了,那才難看呢!」
祖孫倆戰了半夭,才替曉青勾劃出一張粉臉來。
「哪!照照鏡子,我們曉青根本是美人胚子嘛!」秋子得意地說。
鏡中人淡淡粉狀有如玉琢,一雙靈動盈亮的眸子,長髮波浪輕垂,真有線分佳人的味道。但若為了那位周醫師的視覺享受,就大可不必。
「怎麼畫這麼濃?!」曉青拿起化妝棉想要擦掉眼線。
「快放下。」秋子連忙阻止,「這已經是最淡了,連粉條都沒有上,眼影也只有淺淺的一點。看看我、看看你媽,若不是你年輕,這樣不知愛惜,遲早會變成一張蒼白的大腫臉。」
曉青看著秋子,應淡的淡、該濃的濃,妝化得精緻無缺,完全看不出年紀。若以菜式而論,秋子的臉像人參燕窩湯,她自己則是蛋花湯上幾粒蔥花而已!還能說什麼呢?
敏芳帶著一身香氣來看她們,說:「啟棠打電話來,說他和周醫師還有點事,會晚半個鐘頭,你們慢慢來。」
曉青怕秋子又會趁機幫她加油添醋,於是借口到樓下音樂廳。她打開鋼琴,流暢地就彈起天宇的新歌「尋覓」,還順口唱出來,完全忘了時間。
初次遇見你呀在風中。
如絲的長髮飄飄,柔柔地繫在我心上。
我竟不知你是我前世的戀人。
再次遇見你呀在雨中。
如星的眸子閃爍,靜靜地照在我心上。
我仍不知你是我前世的戀人。
我清醒太慢,覺悟太遲。
當我呼喚你,你只留下回眸一笑。
呀!風依然雨依舊。
為何誤了那亙古的纏綿。
呀!穿生死越時空。
教我何處尋覓。
何處尋覓……
唱畢,曉青自己都覺得感動,突然有人用力鼓掌,回頭一看竟是爸爸。
「真好聽。」啟棠誇獎地說:「我知道我女兒琴彈得好,沒想到歌喉也好,可比那些歌星強多了!」
她正想撒嬌一番,眼睛一瞄才發現站在門邊的一個男子,她腦袋轟地一聲,周圍的音波及氣氛都變了,調不同壓力不同,彷彿把她帶入另一個世界,半封閉的、自設的,在某個很遙遠的地方。
呀!說他帥,天宇比他帥;說書卷味,李教授比他濃;說成熟穩重,他鬥不過啟業。但那整體的架式氣質,那器宇軒昂、朗朗英氣,完全沒有醫學院象牙塔待久的呆氣,他只是很自然地站在那裡,很自然地微笑,笑到她內心最細的一根E弦,並觸到無人能及處,大概就像吉賽兒初見阿爾伯特,卡蜜兒看到羅丹時那種驚心動魄吧!
「……這就是小女汪曉青。」啟棠笑呵呵地說。
對方伸出手,曉青才恍然初醒,她必定錯過前半部的介紹了,但他叫周聖平是錯不了了。她也伸出手,兩人快速一握,她冷他熱,溫度差距愈大,刺激愈大,她像被電到一般。
「你好,汪小姐。」低沉的嗓子,像撥動的大提琴。
曉青一向在社交場合上都像花蝴蝶般,有時還被罵逞口舌之快,但今天卻成了啞巴。她一直想著自己的外表,妝會不會畫得不完美?方才彈琴時衣服是否變縐?他會不會笑她唱了流行歌曲?當醫師的個個絕頂聰明、心高氣傲,聽的是莫扎特、巴哈,看的是卡繆、尼采,他會不會覺得她膚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