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挨至中場休息,孟茵一刻也不想停留,趁著空隙準備離去,猛一回頭,卻驀地驚呆住,只見何永旭赫然站在眼前。
她被釘在原地無法動彈,多年系念的人就在一臂之外,猶如在夢中,何永旭仍像四年前的他,散發著令人無法抗拒的魅力,使她心動、心悸,不能自己……
只是,他的眼神為何如此陰鬱呢?
「好久不見了。」他聲音平平,聽不出太多情緒。
他說話的氣息氤氳了她的雙眸,她才驚覺兩人竟靠得如此近。她反射性的往後退一步,差點撞到別人,他的手仍插在口袋中,並沒有扶她。
這時陳玉磷走過來,發現他們兩個人面對面呆立著,便毫不隱藏自己的詫異與好奇,緊張地問:「你們見過啦?」
還來不及反應,丁華心已如旋風般衝來,一下子拉住何永旭,開口就說:「三催四請的,你總算露面了!怎麼不到台前幫詠安打氣助陣呢?快來呀!」
孟茵挨向玉磷,半轉過身子,一副和何永旭不認識、不相干的模樣,只聽見他回答,「我站在這裡,可以看得更清楚。」
「至少讓大家看看有名的何永旭教授嘛!」丁華心不依地說:「來嘛!詠安一定會很高興的。」
再也受不了丁華心和何永旭親匿的對話,孟茵小聲地對愣在一旁的陳玉磷說:「我先走了,我們再聯絡。」
不等好友有所表示,孟茵便逕自穿過人潮,朝黑暗的校園走去。
唉!為什麼那麼冤家路窄呢?今晚她實在不該一時心軟,跑到何家的地盤來,何永旭會怎麼想呢?
因為太意外了,她連一句話都沒有說,連禮貌性的問候也忘記了。雖然他們最後一次見面是用爭吵的方式結束,但四年過去,該有的恩怨也早該付諸流水,她表現得驚慌又小家子氣,他會不會以為她還在介意什麼呢?
學校大門在望,路燈在夜裡微亮著,她隱隱聽到何永旭在背後喚她的聲音,伴隨著急促的腳步聲。
孟茵此刻心情太亂,根本沒有餘力再面對他,即使是簡單的招呼,也都有如千斤重般無法出口。她很稚氣地躲人一棵樹後,再一次如駱駝埋入沙堆般想逃避現實。
四周靜得連呼吸都差一點停止。
何永旭的身影經過,追出大門,消失在街上,但沒一分鐘又走回來。他左顧右盼一會兒,才慢慢踱往禮堂的方向。
孟茵依舊窩在原處,耐心地數著時間。雲遮月,月又破雲而出,一切沉寂到風吹樹梢的聲響都悄然安靜時,她才由藏匿的地方走出來。
校門口的大燈照到她的臉上,此刻她覺得冷,只想快點回家。倏地,一個人由陰暗處鑽出,出其不意地抓住她,嚇得她魂飛九霄,差點放聲尖叫。
「別怕,是我!」何永旭冷靜地說。
「你不是回禮堂去了嗎?」她驚魂未定地說。
「沒有,我在另一棵樹下。」他放開她,臉隱在陰暗中說:「等你出來。」
孟茵說不出話來,這下子可真糗極了,小家子氣加孩子氣,何永旭一定覺得她和從前一樣,不成熟又不懂得進退。
「為什麼要躲我?」見她不吭聲,何永旭問,語調不似方纔的平淡,反而正常得像老友重逢。
「我沒有要躲你……」發覺這話太沒有說服力,孟茵又加了一句,「只是看到你太意外,臨時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連朋友之間友善的談話都沒有?」他定定的看著她問。
「對不起,我真的沒想到會再見到你。」她輕聲說。
有一群人從禮堂裡走出來,諠嘩的聲音在空氣中流動,孟茵和何永旭同時朝外面的人行道走去。
「你這些年好嗎?」他有禮地問。
「很好。」她想想又回問:「你呢?」
「也不錯。」他說。
寥寥數句,沒有細節及內容,比陌生人更陌生,他為何還要在靜夜中等待她呢?孟茵好想趕快結束這一切。
「你該回會場了。」她提醒道:「我也必須回家了。」
「我送你回去。」他遲疑一下說。
「不用了。」她慌忙道:「我家就在附近,沒幾分鐘就到,不必麻煩,真的。」
「你家怎麼會在這一區呢?」他一說完,便恍然大悟,「哦!當然,你已經結婚了,當然不住在娘家。」
孟茵本能的想要否認,但又頓住。何必說出她未結婚的事實呢?何永旭若曉得,又一定會有許多「為什麼」,而她又得解釋個半天。此時,她實在沒有這個精神和心力了。
「你真的不用送我。」孟茵幾乎是半懇求地說:「我家就在前面幾條巷子,你快回去,不然……不然你妹妹找不到你,會不高興的。」
她本來想說女朋友,但那也會衍生出另一堆問題。
「幾條巷子也不見得安全。」何永旭堅持的說:「台灣的治安不比從前,婦女千萬不要冒險在夜裡獨行。我真不懂,你……你丈夫怎麼放心讓你一個人出來呢?」
不想繼續這隨時會露出破綻的話題,孟茵只好讓他護送。兩人一長一短的影子映在街頭,這情景好久不曾有過,她掩住內心的傷感情緒,先開口說:「你這幾年在科技發展和研究工作上,似乎都做得有聲有色。」
「你都在注意我嗎?」他出奇不意地問。
「報章雜誌的字寫得那麼大,想看不見都不行。」她的臉微微泛紅。
「你呢?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是長住嗎?」他問。
「我回來幾個月了,打算住下來。」孟茵簡單地說:「國外待久了,還是喜歡自己的家。」
「我可以瞭解身處異鄉的苦悶。」何永旭點點頭說:「我聽於太太說,你到了俄亥俄州?」
「是的,我在那兒拿了電腦碩士。」她實在很怕談這個話題,主動又說:「我現在在一所專科教書。」
「電腦?」他很驚訝地說:「我還以為你會學教育或文學方面,沒想到你會走那麼尖端的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