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這時候,將滿十九歲的阿絢,有了兩個結婚的機會。
但在二月十二日百花生日前,她仍然不知道,只是無憂無慮地窩在靖親王爺府,和美麗溫柔的芮羽福晉,一同過那江南護花的習俗。
靖親王愛妻心切,四處佈滿了從金陵及杭州移來的花草。北京冬寒,那些花草便進入暖房養著,直到春雷響動,才又一株株的搬出來,沐浴在春風麗露中。
因此,靖王府永遠比其他地方,更早聞到春天的氣息!
阿絢坐在金闕閣裡仿江南的九曲廊邊,身上穿的是一件淡青繡梅的夾祆,配上粉紅褶裙,發分為兩絡往上盤,把整個臉蛋露出來,更顯得清麗動人。
芮羽發現自己非常喜歡看阿絢,或許是因為她來自南方,早看慣那些有著黑眸大眼和櫻桃小嘴的蘇杭姑娘,所以當她初到北方時,看到一個個穿著旗裝的女孩,就老覺得她們看起來平板單調,說不上什麼美感。
直到她在寒雲寺初見當時的皇太后,才明白北國佳麗特有的俊俏,是另一種人間絕色。然後,她又認識岱麟的小堂妹阿絢,這時才真正有說不出的驚艷。
如果說江南女孩的美,似柔柔纏綿的水;那阿絢的美,就如天上淡淡清朗的雲。她的眉不濃但秀,眼不大但慧,唇不是櫻桃,但微微上翹,彷彿隨時都帶著笑意。
再說肌膚,阿絢不是像南方女孩般的吹彈可破。而是屬於北方霜雪下的凝滑如玉,更有一股冷芒的味道。
「阿絢真美,算是你們滿洲第一美女了。」芮羽常常對丈夫說。
「是嗎?我從來不覺得。」岱麟頗不以為然的說:「我們滿族對女人的標準向來與漢人不同。漢人重臉孔五官,強迫裹小腳,體態要弱不禁風,才叫做美。但滿族卻重整體,一個女孩子要健康爽朗,騎馬射箭都要會一些,言行舉止充滿智慧,且能對家族有益,才是真正的美。你瞧,阿絢到十九歲還嫁不出去,你就曉得眾人對她的評價了。」
芮羽聽了這段話,只能微微一笑。她曉得岱麟的心中有著雙重標準,他因為愛她,常會忘記她就是屬於滿洲人認為沒啥用處的江南女孩。 她也直在為阿絢叫屈,就因為前後兩個指婚的人死亡,她就不能得到真正的幸福嗎?
不過,這或許是所有身為女人的不幸。若在漢人的說法,阿絢也算有剋夫命,不是要殉節,就是得一輩子孤寡。比較起來,八旗家族裡的歧視還算輕了許多呢!
然而最難能可貴的是阿絢的怡然自得。她除了埋怨過薩滿婆婆的驅魔儀式外,每天倒過得很快樂,她從不愁眉苦臉,更不會憂愁度日。她甚至自嘲的說:「到死都被人叫格格也不錯呀!我現在是三格格,以後是老格格,這樣也挺逗,的不是嗎?」
話是不錯,但看著這麼美的女孩芳華虛度,如花般的自開自謝,總令人有一種不忍不捨之心。畢竟,綻放的花總希望有人欣賞、有人愛憐,才不枉費一番嬌媚與燦爛。
芮羽每次一這麼想,就不禁想更疼愛阿絢,把她當成自己所沒有的知心姐妹了。
阿絢也把大四歲的丙羽,看成是親姐姐。她是大清入關第一年生的,一落地就跟了漢人保母盧氏,她自幼講滿洲話亦懂漢語,所以,當她初見芮羽時,便有一種發自內心的親切感。
而芮羽一身的詩意及織秀,更與其他滿人姐妹不同,那股特質深深吸引著一向養尊處優又不知民間疾苦的阿絢,這忠王府的三格格,當然免不了要常來打擾靖親王府的福晉了。
阿絢拍掉裙上的柳條花瓣,她那如月般清明的眸子,恰巧遇上了芮羽盈盈的笑眼,忍不住就問:「福晉笑什麼?」
「你這模樣讓我想到一種花。」芮羽說。
「什麼花?」阿絢果然好奇地問。
芮羽想一想,又笑過說:「我不直接說,乾脆打個詩謎讓你猜,怎麼樣?」
「好呀!」阿絢對漢人的詩詞最有興趣了。
「謎面是東風裊裊泛崇光,香霧空濛月轉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芮羽緩緩念著。
阿絢咬了咬唇,從字面上她實在猜不出。泛崇光……霧空濛……她靈機一動,高興地說:「有了,這是蘇東坡詠海棠的詩。這花就是海棠,對不對?」
「你真聰明!」芮羽稱讚她說。
「因為我最喜歡蘇樂坡的詩詞,全都背熟了呀!」阿絢說。
「你也真怪,不像一般女子愛柳永的『曉風殘月』,而去喜歡上蘇軾的『大江東去』。」芮羽說。
「柳永的詞太哀艷扭捏,不如蘇軾的灑脫奔放,這才符合我的個性。」阿絢說完,又催道:「再來再來,還有什麼花可以讓我猜的?」
芮羽頭一低說:「聽好,『身葬春風不自哀,仍將零落迎春來。應是春光第一枝,為報百花向陽開。」
「哈!太明顯了!不就是梅花嗎?」阿絢說。
「再一個!」芮羽也起了興頭,「『紛紛青子落紅鹽,正味森森苦且嚴;待到微甘回齒頰,已輸崖蜜十分甜。』猜一種水果。」
這就難了!阿絢支起腮,想了半天才說:「不行!我得寫下來,逐字好好地研究。」
說著,她便走向石桌,取來紙筆。
「不必了!這是我的錯!」芮羽突然想到說:「這謎底是『橄欖』,你恐怕沒吃過,又怎麼猜得到呢?」
但阿絢仍依在石桌,並沒有回應。
芮羽走過去,拍拍她的肩,只見她指著雲紋紙上的一首詩意道:「王璇樓船下蓋州,金陵王氣黯然收。千尋鐵鎖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頭。人世幾回傷往事,山形依舊枕寒流。從今四海為家日,故壘蕭蕭蘆獲秋。」
「唉!這首詩你可不要背下來呀!」芮羽連忙奪過來說。
阿絢瞭解地說:「芮羽,你心裡還想著南方嗎?」
「怎能不想呢?南方是我的故鄉,亦是故園,是我內心永遠的痛。」芮羽這種話,也只有對著阿絢才敢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