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端宇紅了眼眶,不輕彈的淚又在胸臆中翻滾,眼前來來往往的人,唯有阿絢對他最癡,而他落得孤獨,她也孤獨,這樣南北相隔,又是誰的錯呢?
如果阿絢嫁了,有丈夫、有兒女,他也可以專心的去做自己的事;但如今,她的未來只是淒涼,他又怎能安心的掉頭就走呢?
不能!不能!他走出過許多人的生命,沒有一絲留戀和遺憾,但阿絢不同,她根本把生命都交給了他,沒有他,她雖生猶死;憑心而論,這三年來,沒有她,他也不過是一具會吃、會喝的空殼罷了。
天呀!他該怎麼做呢?月漉和波煙……為什麼上蒼丟給他的,總是一道道的難題呢?
四月未,百花凋零,愛花的太皇太后特地選在天寧寺舉行花祭禮,京城裡的各寺廟、尼庵,都會派人來超渡唸經。 那一日,天寧寺內外整個開放,各府福晉、格格的車輦排成一列,說是車水馬龍也不為過。
最美的是在風中飄揚的花旗,各具不同的色彩,有代表一月的蘭惠、二月的桃花、三月的海棠、四月的牡丹、五月的榴花、六月的荷花、七月的葵花……一直到十二月的臘梅。
每面花旗下有花素宴,並有僧尼誦經,福晉、格格們經過,捻花、聞花、踏花,以誠心祈福。
顧端宇本是游僧,沒有資格參加,但他臨時說服了護國寺的一名和尚,才在這祭禮中佔了一個位置。
在不斷敲木魚的動作中,他眼觀四面,希望能看到思念已久的阿絢。
太皇太后的到達,是典禮的最高潮,但顧端宇的目光並不在那盛裝如金鳳、受眾人簇擁的中年貴婦,而是她身後,那名並不起眼的纖秀女子。
是阿絢!她多美呀!那淺青色的衣裳和深褐色的帽飾,讓她有一種完全不同於以往的風姿,不是那嬌麗的三格格,也不是清秀的民女阿絢,而是如瑤池仙女下凡的波煙。
而這波煙是他的!在這法號及格格曲中,阿絢已經表明得很清楚,她……非他莫屬!原本顧端宇還有許多猶豫,但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間,他就知道自己非帶她走不可了!
只是數百群眾,又加上護守的禁衛軍,他要如何「偷走」一個人呢?
時間一刻一刻的過去,典禮也接近尾聲,正午鐘響,太皇太后賜百花素宴。
僧尼們有了挪動的機會,顧端宇才悄悄地走向女居士和道姑聚集的長廊底。
或許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吧!阿絢一抬頭,就看見站在陽光下的他,話語聲頓時消失,人影模糊,這大殿上,似乎就只剩他們兩個癡癡相對。
真是顧端宇,他真的為她而來了!她一步一步朝穿袈裟的他走去,眼中充滿淚水,君心縛輾、妾意纏綿,她苦苦的呼喚,浪子終於回頭了!
他壓抑住激動,只有眸子裡吐露出思念的情緒。多危險呀!眾目睽睽之下,一個男和尚、一個女居士,如何接近,又如何互訴衷情?
阿絢停在台階上,手扶圓柱,嬌弱得似站不住腳!而顧端宇在另一邊,想奔向她,卻有太多人阻擋,兩人相隔咫尺,卻如面對一條浩瀚銀河,千言萬語無從訴起!
突然遠方傳來一陣響動,人潮皆往他們的身旁流去,原來是十二面花旗要遠飆,繩一放,天空一片色彩繽紛,代表一切厄運的離去。
沒有人願意錯過這勝景,太皇太后、福晉格格們和眾僧眾尼,甚至威武不動的禁衛軍,全都屏住氣息,仰頭注視著蔚藍的天空。
顧端宇一個箭步上前,來到阿絢的身邊,低聲又急促地說:「我來了,你願意跟我走嗎?」「我願意。」她哽咽地說:「我等你已經很久很久了。」
嗩吶聲揚,十二四面花旗「啪!」地一放,迅速地如彩蝶般翩翩飛去。粉紅桃花、綠色榴花、艷紫牡丹、淺白臘梅……又像一朵朵上了彩妝的雲,尤其是那海棠飄得最高最遠,也是它第一個化為零,消失在那無邊無際的天空。
人皆揚手指指點點的,直到最後一面花旗再也看不到為止。當熱鬧逐漸平息,原本在長廊底的阿絢和顧端宇,早已不見蹤影,那斑斑的台階上,空留一地碎亂的陽光。
沒有人發現阿絢的離去,直到黃昏時,有人點名「波煙居士」,才發覺三格格再也無處可尋了。
至於顧端宇,因是游僧,沒名沒冊的,他在天寧寺的來與去不曾引人注意,當然也就無從和三格格聯想在一起了。
所以,阿絢在花素宴上的離奇失蹤,帶來許多的謠言及揣測。有人說她死了、有人說她雲遊去了、有人說她被藏於某座佛寺中……最最不可思議的是,有人說她化為花魂,隨著十二面花旗,飛到渺渺的雲海間……
整個北京城,只有靖王府的岱麟和芮羽明白,阿絢是被自南方來的顧端宇帶走了。
南方,一個煙雨濛濛,神秘難解的所在……
尾聲
某個起霜的秋夜,自湖鎮的格格堂響起急促的敲門聲,直叔驚嚇的坐起,推推一旁的直嫂說:「有人來了。」
直嫂揉揉眼睛說:「敢半夜這麼敲格格堂的,全天下就只有一個端宇了。」
他們趕忙披衣、拿蠟燭,穿過長廊大廳來到前門,拔下閂子,只見戴著皮帽,滿臉風霜的顧端宇,扶著一個嬌小的婦人說:「快!快!阿絢要生了!」
阿絢?好熟悉的名字!他們還沒弄清楚,顧端宇又說:「秦御醫還在吧?快去請他來。」
秦御臣是崇禎時宮中的大夫,在白湖隱居多年,是顧家的至友。
直叔應聲而去,當直嫂看到那痛苦不堪的小臉蛋,猛然想到,阿絢不就是忠王府的三格格嗎?她怎麼會和少爺在一起呢?
「直嫂,阿絢痛成這樣,會不會有事?」顧端宇抓著她便問,完全失去平日的沉靜。
「女人生孩子都是如此的。」直嫂忙著安撫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