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羽解釋著說:「這是講兩國交戰,欲藉著政治聯姻來達成和平的一段故事。不幸的是,甲國的新娘轎輦來到半途,雙方的談判又破裂,弄得新娘進退兩難,甲國回不去,乙國不要她,她只好在道路泥濘中,滿心『胡不歸』之歎。」
攸君聽得癡了,仰頭問:「若是新娘嫁過去,兩方又成為仇敵,她該怎麼辦?夫家的人會不會討厭她呢?」 芮羽驚訝於她思想的成熟,但轉念一想,這孩子不就是聯想到自己母親的處境嗎? 芮羽輕輕地說:「自古以來,女人嫁雞隨雞,進了夫家,就要忘記娘家,夫家若是當娘家是仇敵,她也只好站在夫家這一邊了。」 「當女人真可憐!」攸君如小大人似的歎口氣。 「也不能全然這麼說,只要你夠聰明,仍然可以有兩全其美的做法。」芮羽不希望她把事情看得太悲觀。 「怎麼樣才能當一個聰明的女人呢?」攸君又問。
好個艱深的題目呵!芮羽回顧過去的那些歲月,基本上,她算是幸福的,但若論聰明,恐怕會有許多人反對。一直到今天,無論是滿人或漢人,仍認為她的婚姻是不合法的冒險衝動,一個為愛情駕馭的女人,能有什麼智慧呢!
譬如阿絢,不解之人見她棄榮華富貴如敝屐,隨一個亡命之徒浪跡天涯,不也說她是愚蠢至極嗎?
面對攸君殷切地尋求答案的小臉,芮羽原也有一套三從四德的說法,但面對這有朝一日會成為她媳婦的小女孩,又思及多情敦厚的征豪,芮羽腦海中想的淨是母親曾教導過她的那段話,很自然的,她便告訴了攸君。
「在我心裡,一個完美的女子,應該有一顆詩詞的心,以玉為骨、以水為肌、以花為魂魄、以山為節志、以天地為情懷,以萬物為大愛,真正流露出溫婉秀透的本質。」
如此抽像的形容,攸君怎麼也無法意會,只有默默地背誦下來。 芮羽接著又說:「總之,以後不管你碰到什麼環境,是平順或困頓,都要保持女兒家一顆最初始,也最純真的心。」 接著,她們繼續討論「式微」各家的經注,突然,院子裡傳來一陣雜杳的腳步聲,不一會兒便闖入兩個少年。
較高的是十五歲的征豪,他身形玉立,俊秀有神,唇上已冒出青髭,若少掉那舉止中的稚氣,儼然已是個男人了。他身後跟著十一歲的洵豪,他比征豪矮上一個頭,濃眉大眼,一笑起來,便是唇紅齒白的漂亮孩子。
他們剛自學堂下課回來,一看到公主府的軟轎,就知道攸君來了,便迫不及待地到金闕軒來。 此舉是有些莽撞,芮羽也來不及責備便問:「還沒有過午,怎麼就放學了?」 「今天翰林公朝中有事,便找執事的代課。溫了一些書後,就趕我們回家,感覺是有些不尋常,這可能要問阿瑪才知道了。」征豪恭恭敬敬的回答。 芮羽點點頭,「還不快跟你妹妹打聲招呼。」 「攸君妹妹好。」征豪有禮地說。 攸君這時候來,就是算準了征豪不在。坐去年秋天起,他們就不能兩小無猜地玩在一塊兒,尤其在知道自己和征豪有婚約後,更要迴避。 不過,攸君並非忸怩之人,既然遇到了,也大大方方的說:「征哥哥好。」 一旁的洵豪不甘受冷落,忙說:「還有我呢!攸攸,你怎麼好久都不來看我?我還想著咱們一起去爬那棵榕樹哩!」 洵豪畢竟還是個孩子,連攸君的小名都出口了。 芮羽笑著說:「攸君是大格格了,哪能再爬樹呢?她現在要專心學詩書女紅,就像當初你大姐姐一樣。」 「像大姐姐呀?那多沒趣啊!」洵豪撇撇嘴說:「我還是喜歡攸攸和咱們騎馬賽跑的時候。」 後頭一位侍立的奶媽忍不住笑著說:「二阿哥,光是會騎馬賽跑,可不能當我們靖王府家的媳婦喔!」 「當我們靖王府的媳婦就能夠!哥,你說對不對?」洵豪頂撞回去,還拉了征豪來助陣,引來眾人按捺不住的笑聲。 這下攸君和征豪都尷尬了,攸君瞪了洵豪一眼,巴不得他別再如此幼稚。征豪見她嬌嗔的模樣,怕她真的動了氣,忙取出袖中的東西引開大家的注意力。 「瞧!這是我在琉璃廠附近學做的串鈴子,手藝還不錯吧?」
這串鈴子是由斷劍上的飾物所串成的,精巧地排成一圈,有月亮形的銀、太陽圖案的銅、雲狀的鎖片、鑲寶石的薄金……代表的是征豪自幼使用過的武器,或可佩在腰間,或可掛在牆簷,錚錚綜綜綜的,聲聲都是回憶,是挺好的紀念物品。
看哥哥贏了許多讚美聲,洵豪也不甘示弱的拿出自己的作品來。他因為尚年幼,串鈴子上能系的劍飾少,看起來疏疏落落的,總不如征豪的好看和好聽。 為怕別人的批評及比較,他乾脆搶先一步,獻寶似的對攸君說:「我把我的串鈴子送給你!」 攸君有些驚訝,但看洵豪一臉的熱切,便忘記他方纔的口無遮攔,微笑地說:「謝謝你。」 洵豪這下子可得意了,頭抬得高高的。 征豪看弟弟那串鈴子握在攸君纖小的手掌間,心中頗不是滋味,也顧不得是否孩子氣,便衝動地說:「我的串鈴子也送給你!」 然而,這份禮物對攸君來說太過重了,不像洵豪的那麼單純。 攸群求援似的看著芮羽,芮羽笑笑說:「你就收下吧!不然他們兄弟可有得爭了。」 攸君才將串鈴子接過手,天真的洵豪又不知好歹地加了一句,「現在你都不常見我們了,有了串鈴子,以後你聽見鈴聲,就會想起我們,對不對?」 「想你們做什麼,可吵人了!」攸君再也顧不得閨秀風範,急急地回了嘴。 左右的人都笑了,攸君尷尬的咬著牙,努力不讓臉紅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