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夜雨霖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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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頁

 

  張寅青在抄完書後,又立刻忙得不見蹤影,阿絢和顧端宇商量後決定先瞞著其他 ,只告訴阿寅青真相。 顧端宇認為,張寅青生性爽快,應該拿得起、放得下,他的口號不是「天涯何處無芳草」嗎? 但阿絢見過攸君,她不是那麼容易就教人忘懷的女孩。

  經過一點周折,他們才在李老爹的鐵鋪找到張寅青。夏末日頭不再像火盆似的燒,但張寅青像是已曬得很久,加上靠近火窯,一身古銅色的肌膚佈滿細細的的汗珠,隨著手上打鐵的動作,向四方飛散。

  這小子近來是有些改變,沒事竟然學起手藝來了? 李老爹一見到他們,便上來招呼。 張寅青很快地放下槌子,拿大汗巾擦臉,亮出一口白牙的笑說:「哇!師父、師母並駕光臨,一定是有什麼大事。」 顧端宇等李老爹離開後才說:「是關於吳姑娘的事。」 「她答應親事了?」這是張寅青的第一個反應。 「她不能。」阿絢謹慎地說。 「什麼叫她不能?」寅青的笑臉立刻斂起來。

  顧端守和阿絢互看了一眼,最後由阿絢開口,「你所謂吳姑娘的富貴家世,真的很與眾不同……她的父親是吳三桂的兒子吳應熊,母親是大清皇帝的姑姑,也是我的堂姐建寧公主。」

  吳三桂?大清皇帝?張寅青一張臉陡地變得死白,這是老天開的什麼玩笑?從在石陂小廟第一眼就讓他牽念不已,甚至神魂顛倒的攸君,竟是叛賊及蠻夷的女兒?

  她如此美、如此聰敏、如此靈慧,如春風吹敞他的心,如柔軟的流水瀾過他整個人,那麼深得他心的女人,竟是來自他最痛恨,又最鄙視的家族,他實在無法接受! 攸君為何不說?為何任他徹底無防備地沉淪? 「寅青……」阿絢試著喊。 這一聲像剪刀劃破綢帛吱吱裂響,他激動地說:「她為什麼不早說?為什麼不在剛開始時表明清楚?」 阿絢料到他會有這個問題,用準備好的答案說:「這點你必須體諒,以攸君身份之特殊,掩飾都來不及,怎麼會四處張揚呢?況且,萍水相逢 ,她沒想到你會來提親……她說很抱歉,心裡也是非常難過。」

  難過?他和她之間的事豈止是難過?她怎麼會看不出他的一番心意呢?雖然他總是挪揄、總是逗弄、總是惹得她哭笑不得,但若不是喜歡,他幹嘛一路陪她因蘇州,他又不是吃飽撐著沒事幹?

  「寅青,吳姑娘不成就算了,大丈夫何患無妻,我們也不必多心計較,一切就當不曾發生過。」顧端宇說。 張寅青一聲不吭,抓起槌子就往砧石上敲,敲得青筋直爆,肌脈賁張,砰砰砰的,只可憐砧上那把劍,早已不成形狀。 阿絢見狀況不對,張寅青的脾氣是不小,但從來沒有出現過這種自虐式的反應。 她看得心驚,「我明白你的憤怒,還有那受騙的感覺,但攸君真的不是故意的,她自己也吃了很多苦,還有太多說不出口的勘誤。」 「砰砰砰!」勘誤,沒錯,勘誤!從初想見起,她就那一身神秘、那一抹憂鬱,由黑紗裡看著世界、看著他! 她的神情總是驚懼,行蹤滿是倉皇,一路向東而行,說是被迫離開,再見不到親人,回不到童年…… 她說,外公和祖父變成仇敵,這兩個稱謂,是大清和吳三桂的代表,她卻一筆帶過,簡單地似兩個歎息…… 他很輕易地就感受到她的痛苦,但當她的痛苦竟也是他痛苦的根源時,又該如何呢? 他出生時,大明已亡,父親整日為起義奔走,難得見上一面,後來連凶也陷入危險,開始居無定所。 最可怕是被抓到福州時,他才八歲,見著了父親身首異處的屍體,從那時起,民族振興的使命,就如木軛般牢牢地套上他的以肩,鞭策他向前行! 吳三桂是不共戴天、滿清是誓不兩立,他瘋了才會去娶他們共同孕育出來的女兒,無論再美再好,都不行! 「砰!」張寅青覺得心肺一股麻酥,劍斷裂,砧石竟也碎了。 顧端宇忙使出內力制止他,並喝道:「好了!再敲下去,你運的氣非傷自己不可了。」

  當然!漕幫的小祖,背負著反清復明的任務,當然不能娶攸君,無一人會贊同,有千萬人會撻伐,而且,他還不能夠介懷,要視攸君如蛇蠍,攸君也該視他如蛇蠍。 而這蛇蠍,又是他最渴望的,該怎麼辦呢?

  他身上的汗變成冷冷的水,寸寸爬在他的肌膚上,比深海的海穴還寒徹骨。他必須回復政治家,回到漕幫小祖該有的反應,他雙手穩定地抓起汗巾,擦拭那黏膩的潮濕。

  「寅青,你很在意攸君嗎?」阿絢小心地問。

  「怎麼會呢?」張寅青的聲音聽不出內心的糾結不休,他甚至露出一貫的笑容,「不過是一個女人而已,我只是感覺很不對勁,我竟救了吳三桂的孫女,滿清的格格……嘿!師父,這恐怕要怪你的身教,師母不也是格格嗎?」

  「別亂喊,我早在十五年前就不是格格了。」阿絢連忙聲明。事實上,她的身份也只有親近的人才知道。 「如果攸君不當格格,我也可以娶她羅!」張寅青壽命和輕鬆地問。

  「吳姑娘和你的情況,又比你師母和我的更複雜。」顧端宇怕他又動什麼妄念,只好嚴肅地說:「第一,光是你姐姐那兒就會激烈地反對;第二,你是漕幫小祖,娶妻不得不謹慎;第三,因為有建寧長公主,吳姑娘遲早會回北京。」

  「第四,攸君在北京已有未婚夫,就是芮羽福晉的兒子征豪。」阿絢補充道。

  還有呢?再加下去,第五、第六、第七……他全不在乎!反正,他無意去抗爭,若一意強求,只會把攸君愈逼愈遠,唯有以退為進,他愈表現出淡漠,大家就愈失去戒心,攸君就能留在他的掌握之中,一步步和他沉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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