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夜雨霖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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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 頁

 

  他不能接受她的出身,但她有錯嗎?就像他生為張煌言的兒子,一點選擇的餘地都沒有,不是嗎?

  夜淒冷,攸君剪著蓮瓣型的蠟燭,燭凝如淚,一股幽幽的香傳散,窗台上的串鈴子冷冷地響著,恍若在水中。 這是她多年來的習慣,每到一處,總會掛起串鈴了,好讓北京美好的回憶入夢來。但現在,串鈴子卻使她想起張寅青,那個黝黑英挺又幽默自負的男人。 他竟然上門來提親呢!

  她該是受寵若驚,還是早有預感?為了這串鈴子,他們還鬧了三次風波,一次是被他丟進草叢,一次是險些被他留在乞丐堆裡,一次又憤而要將它棄於溝渠。他對它的百般厭惡,稱它為該扔掉的破玩具,是一種妒忌之心嗎?

  可他是找錯對象了!

  攸君歪坐著凝視串鈴子,銅色純暗,寶石已暗淡,只是聲音還清脆。她聽著聽著,沉入了夢中。忽地,串鈴子叮噹作響,感覺不太一樣,有雨、有海、還有清晰的呼喚……

  她睜開眼,串鈴子閃著極美的光芒,銅晶亮的黃、銀晃晃的白、寶石如新,加上未見過的珊瑚、琥珀、翠石和粉貝殼……攸君直直的站起,看到了在黑暗中的張寅青。 「你……」她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我給你來換新玩具了。」他輕聲地說:「我花了三天收集、用三天打鑄,比你原來的那個還漂亮又珍貴吧?」 攸君緩緩的觸摸站,是太珍貴了!她忍著激動的情緒說:「這都是你隨身用過的劍,還有你上山下海收集的寶物,對不對?」 「是的,它們是我的世界、我的家,我全部送給了你。」他說。 「你不介意我的家世嗎?」她細聲問。

  「當然介意。」張寅青回答,「但我還是想娶你!你可以像你的阿絢阿姨,拋棄過去一切,做我張寅青的妻子,不再提滿州或吳三桂,不要讓上一代的恩怨插足我們中間。」

  拋棄過去?包括她可憐的額娘嗎?

  攸君搖搖頭說:「不!你錯了,阿絢阿姨並沒有忘卻過去,她只是選擇了自己的未來,而且,我從來不以身為吳家人或滿洲人為恥。雖然吳三桂在你們眼裡是叛國之臣,但他卻是疼愛我的爺爺,他也不過是用自己的方式在這亂世裡求生存而已。

  「至於我的滿族家人,他們與你並無不同,都希望平安和樂,他們努力的學漢文化,與漢人通婚,希望中土強盛,你若要娶我,就要接受我這兩種血統,不必委屈或隱藏,就像你師父待阿絢一樣,沒有一點不平等。倘若還有介意之心,我就不會快樂,又何必提嫁娶之事?」

  張寅青沒想到她會擺出這等高姿態,他以為她會感激涕零,認為他做人有情有義,為了愛她,不記國仇家恨、不計前嫌,以寬諒來牽就她。結果,她不要他的寬諒,還以她的家世為榮。天呀!她不是說她很抱歉嗎?

  「看樣子,你是不需要我的串鈴子了!」張寅青生氣地說,並把珊瑚翠石弄得當當作聲。 「噓!你要吵醒庵裡所有的人嗎?」攸君緊張地制止他,又驀地想到,「你……你是怎麼進來的?」 「走進來的呀!這小小的白衣庵能奈我何?就是你們北京的皇宮大內,我也能來去自如,順便提出你們皇帝的腦袋瓜子。」他沒好氣地說。 「噓!你小心殺頭呀!」她再一次警告,「北京是近畿之地,高手如雲,別說紫禁城,就是我家的公主府,也是侍衛林立,亂闖不得的!」

  張寅青盯著她,眼中又慢慢的有了光彩,「好!你要當大清格格或大周公主都可以,我可不像我師父那樣顧忌重重,只能偷偷的到北京,偷偷的帶出忠王府格格。我呢!要大大方方的搶,搶得天下人皆知,看你們吳家、滿清朝廷,或者我的漕幫兄弟,到底有誰能阻止得了我!」

  「張寅青,你非要鬧得天下大亂嗎?」攸君不敢相信他會任性到這種地步。 「你不是要我不介意你的出身嗎?好啊!我不介意啦!」他兩手攤開,很正經地說。

  攸君面對他,竟說不出話來。然後,她笑了,這不合時宜的笑,卻是她多年來第一次放鬆心情的笑,從她父兄被殺,被迫離開公主府,長期戰爭的陰影,她覺得肩上的重擔倏地減輕。

  僅是張寅青的一句「不介意」,看他將吳家、大清和漕幫都踢到天涯海角,像幾個打架的丑角。她覺得自己愛上他了,無法自拔,而且是非愛不可的愛! 只有他,能揭開她的面紗,讓她清清楚楚的看著陽光! 「你笑了!我真喜歡你的笑,彷彿除了你那美麗剔透的心,外面的一切都不重要了!」張寅青情不自禁地說。

  對他而言,這樣把吳三桂、滿清和漕幫,以近乎戲謔的口吻嘲弄,這還是第一次,但感覺真好,那肩頭的木軛暫時卸下,他和攸君便像兩隻飛鳥,愉快地在藍天飛翔!

  而他也發現,從小臥著反清薪、嘗著復明膽長大的自己,早已不像父執輩們,如此悲憤的沉溺於亡國之痛中。他這小祖,其實更關心的是漕工們的福利,及天下蒼生的安和樂利。

  滿州、吳家,甚至台灣的鄭家,誰對百姓好,誰就是王,如果還一律是征服者的暴力統治,陷中土於水深火熱,那他自己就是王! 張寅青也隨著攸君一起笑了,他想解開攸君內心的糾葛,沒料到也令自己脫去那始終壓得人不舒服的枷鎖。 倏地,攸君停止笑容,憂鬱似乎又要回到眉間。 張寅青率性地拉住她的手,也不管她的臉紅,說:「你要嫁給我,對不對?」 攸君想縮回手,但他卻握得死緊。「我一直沒想到婚姻之事,我目前最大的希望,就是回北京看額娘。」

  「北京?該死!我怎麼忘了靖王府的征豪和你訂過親呢?你一回北京,不就是入了他們的甕了嗎?」張寅青看了一眼被丟在一旁的舊串鈴子,「那玩意兒也是他給你的,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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