攸君怕他再誤會,忙解釋說:「那的確是征豪的,但當時我二十歲,他才十五歲,不過是孩子般的贈予。我也說過,留著它,是對童年的回憶,從我離開北京後,這門親事就算是取消了,我甚至連他的樣子也記不清楚了。」
「我才不管親事如何,我只要確定你的心在不在我這裡。」他把她的手放在他的胸前,感受到那有力的心跳,「你願不願跟我一輩子呢?」 他難得的溫柔,讓攸君兩眼濡濕,那梨花帶雨的嬌容,更令張寅青情不自禁,胸中澎湃的熱血,使他衝動地擁住她,唇含住她的唇,纏綿輾轉,無法自己。
他們已非初相識,又日夜相處了那麼多天,總不免比一般陌生男女親密,如今花前月下,又肌膚相親,更是一發不可收拾。 攸君顫抖地感受他那男性的力量,他們之間那焚燒在理智邊緣的熱情……她突然想到在流民帳篷中,男女交媾的一幕,而他們此刻身在白衣庵內…… 不!攸君猛力地推開張寅青,他的肌膚像熨人般地燙著她,「不!寅青,你放開我!」
張寅青倒是一聽到她的聲音,便很快地後退,急喘著氣說:「我能自制的,我還想測試我們的極限呢!但我知道自己不能這樣對你,你在我生命中的意義太重大,我……我不會讓你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
攸君的雙眸晶亮,雙頰艷麗如玫瑰,她用手帕擦著他臉上的汗,溫柔地說:「你違背家人、族人,我也違背家人、族人;你驕傲,我也驕傲;你想解脫,我也想解脫。你說的沒錯,我們是天生的一對,只要我了卻心願,一定跟你。」
「攸君……」他動情地說。 「但你以後千萬別在深夜來白衣庵了,萬一被發現,我們的機會就會被斷絕光的。」攸君說。 「誰教我太想見你了!」他想想又說:「不過,你說得對,以後我們可以在公開的場合見面。」 「公開的場合?」攸君不解。
「你瞧!我現在已表明對你沒有興趣,也無所謂了,你是我師母的親人,她必會邀你來玩,你也不必躲。這樣一來,我可以常常看到你,你也能夠有機會瞭解我,熟悉我身旁的人與事。」張寅青計劃著說。
「將來我跟了你,他們也比較能接受,是不是?」攸君聰敏地說。 「攸君,正如你的名字,無憂君,我是真的希望你快樂呀!」他輕捧著她的臉說。 他們靜靜地相偎,聽著鈴聲,今夜無雨,帶著天上人間的歡樂。 三更天,攸君催他離去,並叮囑他不要再冒險。 臨走前,張寅青還不忘說:「把征豪那老掉牙的串鈴子丟了吧?」 「不!我怎能因為有新的而忘了舊的呢?」攸君說著,將那已斑駁的串鈴子掛在另一邊。 「怎麼看,都比不上我的。」張寅青調侃地說:「比不上我的人、我的心!」 彷彿在回應他的話,兩串鈴子同時響起,鈴鈴鈴、噹噹噹,像在唱著兩首節奏不同的歌,清亮的是情深似海,低啞的是往事如煙。
第七章
掙扎
十二闌干和笑憑, 風露生寒, 人在蓮花頂。 睡重不知殘酒醒, 紅簾幾度啼鴉瞑。
——吳文英·蝶戀花
康熙二十年,春末,蘇州河畔。
晴朗的天氣下,一艘畫舫緩緩地穿過河面,舫上是精緻的飛宇樓台,盤貨頂及柱旁都有雕椅可坐,一度席渣簾深深垂著,一看就知道是官家的氣派,戴坐的多半是某大官員的內眷。
朵朵春花飛過,在幾座小橋外,一大片地曬滿了染色的巾布,有紅、有黃、有藍,在這絲綢之鄉的蘇州,是個極普遍的景觀。 驀地,幾聲狗吠,巾布如浪般翻滾起來,紅遮住藍,藍壓蓋黃,一個人從中竄出,引起了幾個染工的抗議追打。 「兄弟們,對不起啦!」這位冒失鬼說。 「該死的!急著要去投胎呀!」有人叫罵。 這的確是比投胎還重要的事啊!張寅青急忙趕著路,橋連著橋,一心還想著方纔的消息──清廷竟然派人來接走了攸君!
從今年一月,鄭經病死的消息傳來後,張寅青便奉命與姐夫許得耀過海去看究竟。結果才一下船,就聽見能幹的長子鄭克獎為人所襲殺,陰謀者立了方十二歲的鄭克爽,政事混亂到令人失望的局面。
陳永華的女兒自殺,鄭家地位最高的董太妃鬱積成疾,而滯留在台灣的明朝宗室寧靖王則搖頭對他們說:「唉!奈何天寬海闊,到頭來,還是沒有立足之地,現在只有備好自己與家人的棺木,做殉國之打算了。」
顧端宇和許得耀原本就與陳永華友好,以致張寅青一行人一去,便處處受到監視,連要進一步談合作都很困難,最後又只好跨海而回。 從舟山百來,他們又在紹興逗留,向無名和尚及張潛略微報告來龍去脈。
「大周的吳世蟠逃入雲南,西南戰事快結束,清廷的軍隊已在東南沿海佈局,準備全力對付台灣。」張寅青說:「寧靖王之意,是要我們保住江南、江北已建立起的秘密勢力,不必趟這淌渾水,以免與之俱亡。」
無名和尚看著天地會的文件,念著上面的幾句話:「人心已渙散,復明者,乃如復九世之仇;有仇者,民族乃不絕。」 「九世之仇?那我們有生之年,是看不到大明復興了?」張潛問。 「幸好你已經結婚生子,替我們大明帝國傳個後代,總會等到那一天的。」無名和尚說。
「滿清乃荑蠻族,無典章也無制度,根本無法持久。」顧端宇說:「我父執輩的宿儒,雖立志不出仕,但也不反對門生任職清廷。他們認為,滿人依賴漢人愈多,到時要顛覆清廷也愈容易。」
「這就是載舟之水,亦能覆舟的道理。」許得耀點點頭說。 張寅青面對長輩們,自然只有聆聽教誨的份,但他人雖在紹興,心卻一直留在蘇州,他已經三個月沒見到攸君了! 從去年夏末白衣庵那一夜起,他不是夜訪攸君,就是攸君到拓安鎮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