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夜雨霖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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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聽管家婆婆的丫頭說,去年初,咱們後院石井的那塊地,幾次出現狐仙,去問卜都說是災禍,公主還為此和額駙爺鬧,額駙爺回說是婦人之見,一點都不予理會……」珊瑚也說出自己的聽聞。

  自盡、冤氣、凶邪、狐仙、災禍……這些詞,在這特黑、特陰的夜裡,形成了某種詭異的氛圍。 攸君眨眨眼,在一片灰濛濛中,她彷彿看到兩個白影子朝她走來,飄飄地不似人,簷下的雨滴滴落落的,竟是鮮紅色的血…… 是噩夢!攸君想要尖叫,遠處卻傳來巨響,像山崩地裂般,驚得人彷彿要魂飛魄散。 姜嬤嬤要去查看,卻被門外的士兵阻止。 攸君下了床,用命令的口吻說:「這是公主府,沒有人可以擋本格格!」 她往前面的大廳沖,士兵們也不敢去抓她,姜嬤嬤、春棋和珊瑚又拿斗篷又拿紙傘地跟在後面。 果真是有事發生了!平日絕少開的中門,此刻竟大敞著,兩具漆黑透亮的棺材就放置在大廳前方。 姜嬤嬤倒提一口氣,驚慌地把攸君往懷中攬,「格格,你別看!」 攸君是嚇壞了,但她隨即想,這棺木裡的人又是誰?它們往公主府送,表示是公主府的人嗎…… 突然,外面響起急亂的馬車聲,聲音幾乎還未止歇,入宮一日的建寧長公主便由中門跌爬地奔進來,直到來到兩具棺木前,她瞪大眼睛,一副要昏厥的樣子。 送棺木回來的刑部官員恭謹地說:「公主,額駙爺和大阿哥已在今日寅時就刑,請節哀順變。」 「不——」長公主淒厲地發出一聲長嚎,在這靜夜裡更教人不忍卒聽。 她衝到棺木前,扯開覆住的白布,看見那緊閉眼的屍身,一邊一個,都是她至愛的人。 她再也忍不住內心的劇痛,大哭地說:「蒼天呀!我的夫、我的子,你們罪不及死呀!為什麼要如此狠心,為什麼要趕盡殺絕……」

  這二十一年的婚姻,就如一場夢,全部化為烏有。建寧長公主想到這幾個月來所受的人情冷暖,以往愛護她的人,全都轉過身去,連皇額娘也不例外,她求呀求的,哭著求、跪著求,皇額娘竟只是丟給她一句——

  「你和額駙爺日日同床共枕,世霖又是你的骨中肉,你竟連他們要造反也不知道?你管不了他們也就罷了,總不能當個又瞎又聾的糊塗人吧?!」

  吳應熊和漢人來往過密的事,她早就知道,但他是個極愛熱鬧的人,身在舉目無親的京城,總不能連交朋友的權利也沒有吧?還有……世霖,和他父親一個脾氣,根本還是個孩子,又懂什麼造反呢?

  他們全都是為朋友所累、為吳三桂所累,沒道理要他們犧牲生命吧?!還說什麼為留全屍,只絞不斬,可惡不仁的朝廷,竟讓一個二十一歲的孩子來殺他的姑丈和表弟,就只因為他是皇上嗎?

  建寧長公主哭得聲嘶力竭,心中忿忿不平,撫著棺大喊,「蒼天呀!先皇明鑒呀!這是您當年給女兒許的婚姻呀!那時,我不想嫁給應熊,是您逼我嫁,嫁了之後,現在又硬被逼得當寡婦……您不該替我作主嗎?您在天之靈能心安嗎?」

  管家婆婆見建寧長公主有些半瘋狂了,便走過去提醒她說:「公主,我明白你心裡難過,但別忘了太皇太后的話,哀痛要有分寸,別失了禮儀。」 「你們不如也殺了我吧!」建寧長公主哭嚎地說。 攸君偎在姜嬤嬤的懷裡,早已泣不成聲。她看到管家婆婆那怕事的模樣,忙奔過去推她說:「你讓我額娘哭,別擋她,也別擋我!」 這時,攸君看到了棺木中的父親及哥哥,他們穿戴得十分整齊,沒有血,沒有傷口,面容一切如生前,彷彿只是閉著眼睡覺而已。

  也許只是一場誤會,他們並沒有死,阿瑪仍可以和她對背唐詩,世霖哥哥仍會教她養鳥、玩蛐蛐兒……攸君愈想愈有可能,於是動手去摸屍體,「起來!起來!你們都裝死,只是要唬弄我的,對不對?」

  她這個舉止,嚇壞了所有的人,管家婆婆和姜嬤嬤都連忙上前制止她。 攸君掙扎地叫道:「額娘,阿瑪和大哥哥沒有死,對不對?」 建寧長公主以淚眼看著小女兒,哀痛的將她緊緊攬入懷。 攸君哭著說:「額娘,你叫他們起來好不好?」

  聽到女兒一連串令人心酸的質問,建寧長公主的情緒反而逐漸平靜下來,強忍著依然絞痛的心,她一字一字的說:「準備靈堂,點亮長明燈,立刻燒紙錢,請人來裁白布……還有超渡唸經的師父。」

  「回公主的話,處理葬儀的人及唸經的和尚尼姑,都已經在門外候著了。」刑部官員說。 建寧長公主望著幾乎被她遺忘的刑部人馬,冷冷的,充滿辛酸悲憤地說:「你們可真周到,真是送佛送上西天啊!」 「這是皇上的恩典。」刑部官員說。 難道還要她謝恩嗎?建寧長公主只是冷哼一聲,站在兩具棺木間,聽著攸君哀哀的哭聲,看著紙灰揚起,她的淚撲簌簌流下,量已是無聲。

  一切就如一場夢,不是嗎?她榮華富貴的四十年、她富麗堂皇的公主府。此刻在她眼裡,不過是一片廢墟。大水沖潰、山石壓塌,由無到有,似乎……似乎沒有一件是真實存在的。

  世間事,終是枉費呀!

  今年春天的雨真多,纏纏綿綿地下個不停,公主府閉戶守靈,一室淒清的悲風讓攸君感受到沒完沒了的沉重,幾乎忘記外面的世界。 她有多久沒聽見笑聲了?彷彿永遠永遠…… 「小格格,你晚餐又沒有吃,這怎麼可以呢?」姜嬤嬤走進房間說。 「我額娘吃過了嗎?」攸君問。 姜嬤嬤好半晌沒出聲,一會兒才又歎口氣說:「現在連吃口飯對她而言都是酷刑呢!」 「對我不也是酷刑嗎?」攸君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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