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像永遠去除不掉的噩夢。」陳圓圓說著,又突然眼睛一亮,「呀!攸君!到蘇州不正是我們的擺脫之道嗎?你不再是吳三桂的孫女,我也不再是他的老婆,我們就像是兩個平凡的女人,要過平凡的生活,再也沒有追殺,沒有心驚膽跳的逃亡,你說好不好?」
「當然好!」攸君欣喜的說。 「到了蘇州,我幫你找個老實人嫁了,生幾個娃娃,讓我也有含飴弄孫的機會。」陳圓圓興奮地說。 「我才不嫁人呢!」攸君紅著臉說。 「傻話,你都十八歲了,也該為終身打算打算了。」陳圓圓笑著說。
攸君真的還沒想過婚姻,雖然她將去蘇州,但最大的心願仍是回到童年的北京。當然,她不能大張旗鼓,而是偷偷摸摸的,她想去見見傳說中依然守在公主府的額娘。 她真的能當平凡人嗎?當了平凡人後,那些格格和公主的過往,就不會如兩道枷鎖束縛困擾她了嗎? 攸君、陳圓圓和兩名侍衛在春末時,駕了一輛馬車向衡州出發,向東而行。 最初幾日仍在大周的地盤,旅程尚稱順利,等進入江西,路愈崎嶇,再加上大小不一的戰役,就不時可見逃兵及難民,顯出一股不平靜的氣氛。 負責保護她們的陳川和於大龍,是吳世播特別挑選出來的,長得孔武有力,滿身剽悍的肌肉,他們在送兩人去蘇州後,還要趕回雲南。
沒有宮牆的隔離,當個平凡人其實還真不容易,比如今天,他們一行人來到一個叫石陂的地方,卻怎麼也找不到可供住宿的旅店,眼看夕陽已落在山後,荒野昏轔,只得暫時棲身在一座半廢棄的小廟內。
「卑職真該死,竟讓娘娘和公主住在這種地方。」陳川見廟內破亂不堪,連神像的頭都斷裂了,不禁自責的說。 「出門在外,哪能步步算到呢?有個遮風雨處就隨遇而安吧!」陳圓圓體恤地說:「對了!不是講好了要叫我老太太,稱攸君為侄女嗎?」 「呃!卑職實在很不習慣……」陳川搔搔頭說。 「現在四處都是清軍,我們幾個人看起來又有些奇怪,若不扮成一家人,恐怕躲不過麻煩,千萬切記。」陳圓圓說。 「是,娘……老太太。」陳川和於大龍一起回答。
攸君鋪了一些乾草,再放上軟褥,替自己及陳圓圓弄個舒適的窩。斜塌破陋的屋宇及殘缺不堪的門窗,讓人極沒有安全感,六年前,她也曾隨蔣峰露宿餐風過,不過那時年紀小,多半都由蔣峰背著,不記得有吃過什麼苦頭。
充滿陰影的廟內,在生起柴火後,感覺比較有了人氣。陳川負責烤雞,於大龍洗鍋煮湯,食物的香味一下子瀰漫在四周。 他們正享用著晚餐,廟外突然有腳步及說話聲,陳川先機警的站起來,不一會兒,只見濃濃的晚霧中走來三個人,於大龍的手立刻按在腰間的配刀上。 攸君的心猛然跳著,很快地隨陳圓圓的動作戴上竹蔑帽,並放下黑紗遮臉。 她聽見陳川用有禮又堅決的聲音說:「兄弟們,對不住,這小廟已經被我們先佔了。」 來的三個男人,全都是衣衫襤褸,頭髮糾結成一塊,臉龐髒黑,一副流浪漢的模樣。 攸君隱隱預感會有麻煩,果然,帶頭的那個說:「這廟再裝個二十人都沒問題,我想我們七個人絕對可以相安無事的。」
這個人一出口,便發現他談吐不俗,和他那身乞丐裝極不搭調。攸君忍不住多看他一眼,在那堆髒黑糾結中,一雙銳利的眸子朝她瞪過來,他身材高大,脊樑挺直,彷彿即使落魄至此,也不能稍減他的傲氣,整個人顯得還頗為得意呢!
「兄弟,你瞧,我們是有女眷的……」於大龍說。 一提及「女眷」二字,攸君就感覺到一道盯視的目光,肌膚像是要被穿透似的。 帶頭的那個笑笑說:「出門在外,總是有諸多不便,大家都彼此將就一下吧!」 他一說完,便大刺刺地坐下,不但離火堆近,而且還故意說:「哇!烤雞耶!這香味可讓我餓壞了。」 陳川和於大龍對他的目中無人極為憤怒,即將拔劍動武之時,陳圓圓說話了,「陳川、大龍,就弄些雞肉給三位兄弟吃吧!」 娘娘的命令,他們不得不從,而那三位不速之客,不等人請,就乾脆自己動手,當場狼吞虎嚥起來,好似幾百年沒吃東西了。 陳圓圓閱歷豐富,見來者雖外表寒愴潦倒,但言談舉止皆非等閒之輩,覺得沒必要與他們發生紛爭。 「請問兄弟尊姓大名?原籍何處?」陳圓圓想維持友好地問。 帶頭的人遲疑一下,用手擦擦嘴說:「我姓張,嗯!叫張寅青。」 另外兩個人也分別報了「李武東」和「林傑」的名字。 張寅青又立刻接口說:「我們本來家住湖北,但兵禍、土匪和水災連著來,只好到處流浪啦!」
瞧他一副玩世不恭的德行,那張、李、林三姓又普通得像是臨時編的,陳圓圓打算到此為止時,但那自稱張寅青的人卻突然反問:「居於禮尚往來的原則,我也該請教夫人貴姓,對不對?」
「我姓吳。」陳圓圓的態度十分鎮靜,指著身邊的三個人說:「他們是我的兒子和孫女兒。」 張寅青的視線又特別在那「孫女兒」的身上多繞了一圈。那個女孩自始至終都半隱在老婦人的後面,雖然黑紗蓋臉又燭光明滅,依然可以感覺到她不差的容貌。
哈!如果這四人真是母子祖孫,他情願人頭落地! 張寅青露出不懷好意的笑說:「吳老夫人的興致真不錯,怎麼會選在這兵荒馬亂之際出來旅行呢?」 陳圓圓極後悔方纔的主動搭訕,又與他們分享食物。心想,也許立刻離開是最好之計。 她清清喉嚨,簡單地說:「哪裡是旅行?我們也是逃難的。」